對這個變故,路小石愣是半天沒反應過來。
他從一開始就排斥牛鬼蛇神四人,只是這兩月以來彼此熟識了,又沒遇著什么事兒,整日喝酒吃肉很是哈皮,便也漸漸適應他們跟著。
而牛鬼蛇神也很知趣,知道和小王爺?shù)娜谇⒅皇墙⒃诤染瞥匀馍?,平時都是遠遠綴在小王爺和老張后面,保持著絕對不會惹起小王爺反感的距離。
此時四人不僅距離路小石極近,還站在他身前,還無禮地將四條屁股沖著他,每個人都按著腰間柳刀的刀柄,而鞠敬神的刀鞘更是差點就要杵到路小石的胸口。
“至于嗎至于嗎?”
路小石終于想明白了四人為什么會這樣,不就是所謂的職責嘛?但問題是誰稀罕?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鞠敬神回轉(zhuǎn)身來,抱拳見禮,道:“讓小王爺受驚了,屬下罪該萬死!”
“讓開讓開!”
路小石起身,從牛鬼蛇神中擠出來,馬上又是微微一怔。
草兒本就被略寬大的侍女服衫得有些瘦小,現(xiàn)在身邊圍著牛鬼蛇神四條大漢,于是顯得越發(fā)瘦小。
或許是對眼前的變故有些不知所措,她臉色有些蒼白,蜷在胸前的右臂微微顫動,眼神里更是充滿著迷茫。
這讓路小石突然覺得十分熟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個風雪夜里,那個一言不發(fā)的、落寞而孤獨地看著黑夜的小啞巴。
他莫名惱火,指著草兒說道:“你們都睜大眼睛看清楚,我和草兒姑娘是故人,我們之間有很深的……恩情!先前那事兒是個誤會,我也不好好地站在這兒?誰也不準再提這事兒!”
牛鬼蛇三人面面相覷,退開幾步,而鞠敬神卻依然緊貼在路小石身邊,微微昂頭,虛眼盯著草兒。
路小石怒道:“耳聾??!”
鞠敬神一怔,終于還是退開,右手仍然死死按住柳刀刀柄。
路小石沖著草兒抱歉地笑了笑,道:“這兒沒你什么事兒,你先回去吧!”緊接著又叮囑一句:“記得咱們的帳啊!”
草兒點點頭,側身便走,卻又在杜下身前停下,道:“我要見周姆姆?!?p> 杜下本來以為眼前兩位已經(jīng)一笑泯恩仇了,不曾想晉王府的人不知從哪里聽說了此事,竟是連夜找上門來,正暗暗犯難,此時聽到草兒沒頭沒腦一句,半晌不知說什么。
“她死了?!辈輧旱穆曇粲行┖藓?。
“哦,怎么回事?”
杜下趕緊喝人進來詢問,那位下人說了周姆姆下午因病而逝,早已通知其家人,又說周姆姆家中只有兄嫂二人,管家按照杜家規(guī)定給了她兄嫂二十兩銀子,二人下午便請人把周姆姆抬走了,據(jù)說已經(jīng)下葬。
杜下心下放松,道:“不知小祖宗和這位周姆姆有何關系?”見草兒神色黯然,又趕緊道:“人已入土為安了,還請小祖宗放寬心些,莫要傷了自己身體?!?p> 草兒直直盯著杜下,半晌說道:“我打不過你?!闭f完后便轉(zhuǎn)身走了。
杜下喃喃自語:“這是哪兒跟哪兒???”想著此事終于平靜收場,總算是好事,于是趕緊向路小石問候關切一番,匆匆告辭。
“老張!”
路小石記起了大事,問道:“許吾浪呢?”
老張慢吞吞起身,抄著雙手來到路小石面前,道:“不見了。”
“什么意思?”
“小王爺……”
鞠敬神臉上發(fā)紅,低頭道:“屬下失職,竟是沒有察覺許三公子何時離開了房間,也……也不知去了哪里?!?p> “哈哈哈!”
路小石干笑幾聲,虎著臉冷聲道:“四個大活人,竟讓一個醉鬼從眼皮子下消失了,那你們跟著我干嘛?替我收尸呀?”
牛鬼蛇神噤若寒蟬。
“成事不足,敗事倒還有余了!”
路小石來回踱步,氣道:“你們以為自己是誰???憑什么給人家杜下擺臭臉?人家杜下是什么人?你們?nèi)ナ肿汩w看看,那可是太祖皇帝親筆寫的字兒!再說了,人家好吃好喝地待著我,難道還錯了?你們又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瞎激動啥?”
“小王爺……”
蘭子君偷偷瞄著,吱唔道:“我起夜巡警的時候,正好聽著人議論,知道你在杜家遇刺了……”
“誰呀?誰會這么八卦,大半夜的不睡覺……”
“小石…….”
老張笑瞇瞇準備打個圓場。
“還有你!”
路小石沒給他機會,惱道:“他們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杜家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擺臭臉的嗎?”
“你可冤枉我了。”
老張笑瞇瞇地說道:“從進到杜家的門,我就一句話沒說,你不也看到了嗎?”
“沒……沒說話更不對!”
路小石指著自己胸口,道:“我被人打了,要死了,你都不關心我!進門就尋著柱子蹲,它是你婆娘?。 ?p> 老張示意牛鬼蛇神退到外屋去,然后笑瞇瞇地湊近,悄聲道:“我一進這屋就看到你滿臉笑容,眼角兒還冒著桃花兒,那你能有什么事兒?”
“胡說!”
路小石仍然氣惱的樣子,但語氣弱了些,道:“你才冒著桃花兒!”
老張湊得更近了,笑瞇瞇問道:“沒冒桃花兒?那你發(fā)這么大火干嘛呀?跟誰生氣呢?”
路小石怔了怔,恨恨道:“懶得跟你說!”然后走到床邊,合衣躺了下去,半晌又欠起身子,沒好氣道:“不過來擠擠?”
老張?zhí)撝⊙?,嘆道:“你都受這么重的傷了,我怎么好意思和你擠?我還是蹲在我婆娘身邊踏實?!?p> “哎喲——”
路小石捂著胸口,側翻著身子,有氣無力地申吟道:“我要死了……哎喲,我真的要死了……”
老張笑瞇瞇地搖搖頭,抄著雙手,慢慢踱到外屋去了。
…………
次日天亮,路小石神氣活現(xiàn)地早早起了床,喝斥著老張等人來到杜家正廳,讓一名侍女去通知杜下,準備告辭。
按他的說話,這地方?jīng)]臉待了。
不多時,杜下匆匆而來,隨行還有一位華美婦人,正是杜夫人。
夫婦二人自然是極力挽留,無奈郡王殿下去意已決,只好親自相送,一直到了杜家正門外。
路小石走下石階,正準備回身向杜下夫婦二人抱拳相別,但身子轉(zhuǎn)了半圈便怔住了。
正門一側,草兒倚墻而立,身上那件略顯寬大的侍女服微微擺動,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棵小草,正弱立晨風里。
“路小石!”
草兒眼中帶著笑意,碎步跑過來,道:“我要跟著你?!?p> “啥意思?”
“師父說,跟著你更容易尋娘親?!?p> “我……我不認識你娘親!”
“師父說,你是小王爺?!?p> “我……
杜下上前幾步,遲疑道:“小祖宗,此事恐有不便啊!”
草兒沒吱聲,就像沒聽著杜下說話一樣。
路小石有些替杜下尷尬,于是收起自己心里的驚愕和莫名其妙,道:“草兒啊,你說你娘在京城,可我這一時半會兒不會去京城……”
“以后要去的?!?p> “以后…..”
路小石突然有些不自在,側頭看了老張一眼,又對草兒說道:“這個以后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要不你自己……”
“師父說,讓我跟著你!”
“這個…….”
路小石更加不自在,在得到老張一個眼神回應后,對草兒說道:“等等再說?!痹捯粢宦洌蝗豢v身而起,幾個騰掠便到了龍嶺客棧門口。
此時天色尚早,客棧剛剛打開門,一個睡眼腥松的店小二正在灑水掃地。
路小石閃身進門,然后走向大門右側。
門后的長條木凳上坐著一個人,左腳踩著凳子,身子斜斜地倚在墻上,他左手從腿側無力垂著,手里卻緊緊拎著一個老竹酒壺。
正是消失不見的許吾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