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入股
張木匠帶著笑意的臉僵住了,他看著長孫弘,嘴角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整個人就保持著直挺挺的姿勢,臉上的表情分不清是高興還是不樂意。
狗子推了推他,叫道:“張大叔?張大叔?”
這輕輕一推,差點把張木匠推個踉蹌,狗子嚇了一跳,又趕緊抓住他,只見張木匠哆嗦著嘴,眉毛鼻子都在抖,不可置信的瞪圓雙眼,一把掙脫了狗子,抓住長孫弘的手,用顫抖的語音激動的道:“小、小哥,你說什么?你、你真愿意把這圖紙賣給我?”
“是啊?!遍L孫弘被他捏得手生痛,奮力的掙扎著,嘴上說道:“不過有個條件,你愿意不?”
“愿意、愿意,當(dāng)然愿意?!睆埬窘车牧夂艽?,欣喜若狂,捏著長孫弘的手一個勁的甩,把小哥的眼淚都痛出來了:“只要小哥同意把圖紙給我,有什么條件都好商量?!?p> “松手,你先松手?!遍L孫弘費勁的把手抽出來,揉著發(fā)紅的手掌心有余悸的道:“張大叔,我聽人說,這石照縣一縣之地,要論木工手藝,你認(rèn)第二沒人敢爭第一,為人厚道童叟無欺,所以我才起了把圖紙賣給你的心,而且這么些天,你也遵守承諾沒有把碾米機的消息透露給外人,我信你,唯一的條件,就是希望你每賣出一架機器,我要抽三成的利潤。”
“抽成?那……這圖紙錢…...”張木匠眨巴著眼睛,顯然對長孫弘說的條件沒有預(yù)料到,有些意外,喃喃的思量著道:“圖紙錢要多少?”
“圖紙白給你,不要錢?!遍L孫弘揮揮手,爽快的道:“不過你可要保管好,旁人要學(xué)這機器的制造手藝,買回去拆開來也得花點時間,縱然跟你一般的高手匠人,沒有一年半載學(xué)不來的,不過有圖紙就不一樣了,一個月就可以搞出一模一樣的,對我們的買賣可不利?!?p> “小哥說的是,這圖紙我一定藏好。”張木匠連忙道,他雖厚道,卻不是木納愚笨的人,相反,做木匠這行的,非得心靈通透腦子活絡(luò)的人不可,否則達不到多高的水平。因此對長孫弘說的一聽就明白,這功夫心中已經(jīng)轉(zhuǎn)了好幾圈:“小哥把圖紙賣與我,抽成得錢,正是找對人了,張記木工坊在縣里多有名聲,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家都會來尋我做東西,到時候我把碾米機擺在明處,再將好處一說,農(nóng)戶糧店都會喜歡,這銷路啊,不用愁的?!?p> “不,張大叔,光這么可太慢了,你要打廣告?!遍L孫弘道。
“打廣告?”張木匠和狗子都聽不懂了,訝然道:“廣告是誰?為什么要打他?”
“.…..我說錯了,我是說,你應(yīng)該帶些人,趁著秋收的時節(jié),帶著碾米機到各個打谷場上去溜一圈,替人碾幾次,甚至可以不要錢免費碾,如此一來,你做出了一樣新玩意的消息,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散播出去,碾米機的好處也能讓別人看得真切,銀錢才能滾滾而來?!遍L孫弘斟酌著用詞,用張木匠能聽懂的語言把廣告的意思解釋了一遍:“你最好在用來賣的碾米機上刻上張家木器坊的標(biāo)志,你有標(biāo)志嗎?沒有?沒關(guān)系,隨便弄一個就成,主要用于讓別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家出產(chǎn)的,這叫做商標(biāo)?!?p> 張木匠眨巴眨巴眼睛,努力的消化著長孫弘的話,不住的點著腦袋,說道:“長孫小哥,那個……商標(biāo),是不是府城木器行里那種刻在木器上的徽記?”
“正是!”長孫弘打個響指,驚訝的問道:“你去過府城?”
這時代的老百姓,離家五十里就叫出遠(yuǎn)門,很多人碌碌一生,連縣境都沒有出過,頭發(fā)長見識短,張木匠不過一手藝人,錢財不多,關(guān)系不廣,故而長孫弘有此一問。
“前幾年受官府征召,去府城修繕過官倉,年輕時,還跟著師傅去過江南,在那邊替官家建過離宮,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張木匠道,還自豪的挺了挺胸脯。
官家,即皇帝的意思,長孫弘意外的偏偏頭,難怪這張木匠手藝出眾,原來是替皇室出過力的巧匠。
“既然張大叔如此了得,為什么還回來石照縣?須知大城之地,人多活計多,不論賺錢居住,都比小縣僻壤要好得多啊?!遍L孫弘奇道。
“話是這么說,不過,其中有苦衷啊?!睆埬窘陈犃?,卻搖搖頭,挺得高高的胸脯又焉了下去,有些氣短的輕聲道:“小哥不知,我等手藝人,雖是靠本事吃飯,不求人不靠人,但落在大城里人的眼中,卻是最下賤的人物,在外面無人依靠,連市井閑人都能欺負(fù)于你,三天兩頭上門欺凌,官府又不管,實在做不下去,才回來經(jīng)營。石照縣雖小,卻是本鄉(xiāng)本土,鄉(xiāng)人良善,活得自在些,賣些木器做些小活都能受人尊重,如今人老了,更舍不得離開老家了?!?p> “原來如此?!遍L孫弘這才明白,又一想的確如此,哪朝那代,工匠都是地位卑微的底層人物,哪怕你手藝巧奪天工,依然是上不得臺面的螻蟻,宋朝還算好的,在明代,手藝人是匠戶,代代相傳,不得改變職業(yè),哪怕餓死也要守著官府定的戶種死去,更是凄涼。
“張大叔,既然你我談妥,那這事就算定下了,你明天即可開始按圖紙制造碾米機,定價多少,你是內(nèi)行,看著辦就行,到時候知會我一聲,有了收益,我們每月一結(jié),如何?”長孫弘拿出一張早已寫好了的契約,給張木匠過目。
張木匠不識字,聽長孫弘念了一遍,也不懷疑,爽朗的伸出手指頭按了花押,一樁生意,就這么簡單的達成了。
事情說好,已經(jīng)快到午時,張木匠要留兩人吃飯,長孫弘擔(dān)心家中張氏掛念,客氣推脫了就走。
兩人出了張家村,走在土道上,狗子悶聲葫蘆一般耷拉著身子遠(yuǎn)遠(yuǎn)的墜在后面,長孫弘撇撇狗子,問他道:“剛剛在張木匠那里,你就欲言又止的想說什么,又不好意思說,怎么?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狗子在長孫弘與張木匠交流的時候,一直想說話,卻又插不上嘴,嘴巴張張合合的開不了口,長孫弘猜到他心中所想,故意這時候問他。
果然,狗子一臉吃了大虧的表情,無精打采,跟在長孫弘身后,沮喪的道:“二郎,我是想說,那碾米機那么神奇,我們把它擺在打谷場上,一斗米收他幾文錢,一石米就是多少啊,李家村那么多田,那么多谷子,光是收錢都夠你買一架碾米機了,我記得上次來你就是這么打算的,為何今天過來,你就改了口,要去抽成,張木匠賣了東西,到時候不給你錢怎么辦?還有啊,你怎么知道他賣了多少?該給你多少?你又不在這邊?!?p> 長孫弘笑了起來,回過頭把住他的肩,湊近道:“上次來,我的確是這樣想的,不過呢,這次我改主意了。為什么呢,你聽我說。”
板著手指頭,長孫弘一條一條的說道:“其一,狗子,我們的錢就夠買一架機器,你算算,我們要打多少谷子、多長時間才能回本?太慢了,這是最慢的生財方式?!?p> “其二,我倆都是小孩,難道天天搬著碾米機到處跑?我們能行,你爹肯嗎?我爹肯嗎?”
“其三,張木匠這人,誠信可期,從這段時間他遵守諾言的情況來看,不是個急功近利的小人,他也懂得細(xì)水長流的道理,外加我讓他簽了契約,他不認(rèn)字,連找人驗看一下都沒有,如此信任我們,我們還擔(dān)心什么?”
“最后,狗子,你要知道,錢,一個人是賺不完的,必須合作,才能把收益最大化?!遍L孫弘把最后一根豎著的手指頭扳下去,道:“這些事不用我們出頭,就能坐地生財,何樂而不為?表面上張木匠拿了我的圖紙去賺錢,其實恰恰是我利用他來替我賺錢,這中間的道理,你要明白?!?p> 狗子似懂非懂大的看著他,看著他深沉的表情和狡詐的臉,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懵懂的點頭。
長孫弘拍拍他的肩膀,灑脫的道:“走了,回去吃飯?!边~步揚長而去,狗子站在原地,回味了半天,把下巴摸了又摸,依稀似乎明白了一點,一抬頭,又似乎什么都沒明白。
長孫弘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陽光下一個灰色麻衣的少年悠然走在路邊的樹蔭下,瀟灑自在,不時伸手從道邊摘下一段樹枝野草,放在嘴里叼著玩耍,腳步輕盈,還哼著小曲,從背后遠(yuǎn)遠(yuǎn)看去,仿若世外高人般的飄逸自如。
狗子拍拍自己的臉,暗罵一聲:“李貴啊李貴,二郎思慮的東西,你去想它干什么?你有他那么聰明么?跟著二郎就行了!”
他跑了起來,口中高呼:“二郎,等等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