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顧鈺拉出碧蘭亭的時候,張十二郎還處于適才的愕然震驚之中,二人停下腳步時,直過了好半響,張十二郎才問道:“十一娘,剛才你沒怎么……她吧?”
“你相信自己的眼睛嗎?”顧鈺反問。
張十二郎便是一笑:“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也有句話說,觀事物不可只觀其表面,何況她也不可能無緣無固的摔入河中?”
顧鈺便笑道:“十二郎,你是在為你妹妹打報不平嗎?”
張十二郎聞言哈哈一笑,走到顧鈺面前道:“你知道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正所謂,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她不自惜而自食其果,自然與你無關!”
顧鈺便抿唇微微一笑,徑直向前走去。
隨著她走去,她的聲音傳來:“她自己踩到了自己的衣裙而不自知,我不過是正好在那個時候提醒了她而已!”
“提醒?十一娘,你這張小嘴太也惡毒,你那分明是詛咒!哪里算是提醒?你見過誰以咒人遭天遣的方式來提醒他人小心的?”
話雖這么說,張十二郎的臉上卻仍帶著戲謔的笑容,就像是與好友最平常的一句玩笑話一般,他朗若星辰般的雙目中并沒有任何的指責之意。
自然作為老朋友的顧鈺也不會生氣,而是回了一句:“我還是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人做過什么就得為自己所做的負責!”
張十二郎又笑了起來,這時的顧鈺才猝然停下腳步,肅容問道:“對了,我給你的那份書簡,你可有幫我轉(zhuǎn)交給瑯琊王?”
“瑯琊王?”張十二郎陡地一怔,想起了昨夜七郎所說的話,他目露驚訝和疑色道,“你當真是想向瑯琊王傳遞什么訓息?可十一娘,你一直呆在顧府,并不曾見過瑯琊王,而且瑯琊王此次來晉陵除了護駕的官員,也無太多人知曉,
十一娘,那你又是如何知曉?你想告訴他什么?”
看到張十二郎原本純澈清朗戲謔含笑的眸中漸現(xiàn)一抹猜疑,此時的顧鈺才仿佛看到了前世那個站在她面前的張玄之,那個同樣眼中含著一抹笑意卻讓人感覺到深不可測的張玄之。
“我現(xiàn)在無法向你解釋,而且我現(xiàn)在也沒有太多的時間,我必須知道那份書簡是否已到他手中?或者,你告訴我桃花潭在何處?”
這時的張十二郎似乎才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干脆指著右側(cè)前方道:“從這里出發(fā),約摸百步,可見一座寺廟,然后再右轉(zhuǎn),經(jīng)過一片竹林,四座亭子,再左轉(zhuǎn),百步可上山,山上有一片桃花林,你所說的桃花潭大概就在那片桃花林中!”
“謝了!十二郎,你再幫我一個忙,將妙微手中的包袱幫我拿來,叫她二個時辰以后到碧蘭亭等我,我在桃花潭處等你!”
說罷,顧鈺頭也不回,身輕如燕拔地騰飛而起,竟是朝他剛才所指的方向如離弦之箭般的飛奔而去!
而就在她走后,仿佛還有一股勁風回旋在耳側(cè),林中樹葉沙沙作響,如雨一般落了下來,好似描繪著一幅無邊落木蕭蕭下的秋季晚景圖。
場景雖然極美,可張十二郎直是看得心神俱蕩,目瞪口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才將他從夢中喚醒。
“張家郎君,我家娘子呢?”
張十二郎驟然回神,見正是背著一包袱的妙微小跑著向他走了過來,臉色微紅,香汗淋漓。
“你家娘子……”
口中雖然喃喃著回應這句話,可此時的張十二郎卻猶自目光呆滯心中沉沉,直看了妙微許久,才仿佛從無法想象的虛幻中回到現(xiàn)實,猛打了一個激靈,答道:“哦,你家娘子……她說,她說讓你把包袱給我,你二個時辰以后去碧蘭亭等她!”
說罷,又急急的趕緊伸手:“來,什么廢話也別說了,包袱快給我!”
妙微一驚,忙將背上的包袱取了下來,遞交到張十二郎手中,她臉上展開如花一般的笑容,還想施禮答謝,就見張十二郎竟然一改從前閑庭信步般的從容風度,向著前方小樹林里狂奔而去!
妙微也看得目瞪口呆,仿佛看見了一個她從不曾認識過的張十二郎。
此時的顧鈺已經(jīng)穿過竹林,經(jīng)過亭子,縱身攀躍至山頂,來到了張十二郎所說的那片桃林之中。
她在桃林之中急急的尋了一周,果然就在一片妃紅儷白中看到了那個頭戴幃帽的削瘦男子身影。
看到這個身影,顧鈺的心中有些微暖,又有些愧責的鈍痛。
瑯琊王司馬岳,大概是上一世令她唯一覺得愧疚至深的男人。
前世她懷著身孕嫁給這個男人之后,除了丹兒便不曾為他生下一個子嗣,成帝所留下的顧命大臣便上疏征選女子充盈后宮,為其綿延子嗣,各大世族也紛紛獻上了族中的一名女子作為他的姬妾,
作為天子的他亦深知這些姬妾也不過是那些世家門閥安放在他身邊的眼線,便對那些女子也只虛以委蛇,偶有臨幸,但幾乎無一能得到他的寵幸超過半個月的時間。
直到一名胡姬的出現(xiàn)。
便是這名胡姬的出現(xiàn),讓她明白了一些宮闈陰私,學會了如何在后宮之中生存。
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如司馬岳這般從不耽于女色的男人竟然會被一個容貌充其量只算得上秀麗的鮮卑女子迷失了心智,自從這名胡姬入了宮,幾乎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司馬岳都夜宿她的紫菱宮,直到一天,太醫(yī)令將喜訓傳到她的宮中。
那名胡姬終于懷上了龍種,也是自天子登基之后,后宮之中第一個懷上龍種的女人。
作為天子的司馬岳很歡喜,大臣們也很歡喜。
她自然也跟著歡喜,當然這種歡喜是作為她母儀天下的身份應該表現(xiàn)出來的歡喜,事實上她對于這種事情也并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反而還會覺得心中稍安少了一份愧疚。
然而,讓她意外的是,這名胡姬自從有孕之后,便時常來往她的顯陽宮,與她熱絡攀談,親妮非常并以姐妹相稱。
鮮卑女子多豪爽熱情,不拘禮數(shù),這種性子在晉人看來也屬于放曠隨性,宮中也并未對她加以約束。
但就在那胡姬臨盆之時,竟然傳出下紅不止,那胎兒終是沒有保住,那時她正以皇后的身份入其宮中探望,便是在這個時候,那胡姬披頭散發(fā)一身血污的從后殿跑出來,竟然直指她以毒藥殺害她腹中胎兒。
當時的她自是驚在了當場,也并沒有說任何話為自己爭辯。
所有人都以為她的皇后之位必定是保不住了,但讓人想不到的是,天子卻表現(xiàn)得分外鎮(zhèn)定,只說:“皇后乃一國之母,若無確鑿證據(jù),誰也不能憑猜測和想象來定皇后的罪!”
之后,這件事情司馬岳竟是交給了她去查,而她查出來的結(jié)果也十分令人震驚,那名胡姬根本就不曾懷過孕,也因為這件事情,她還得知了另一個殘酷的真相——
冷宮之中,那胡姬笑著對她說道:“司馬岳只能有一個兒子,那就是你褚皇后所生的兒子,也只有你的這個兒子才有資格繼承大晉的皇位?!?p> “是他派你來做這件事的?”她問。
那胡姬瘋狂的大笑:“顧氏阿鈺,你也只是一個細作,更永遠別忘了你到底是誰的人?我做這件事情,便是給你一個警告!”
所以,他是想用她的兒子來竊取大晉的江山,為此而不惜一切代價不擇手段!
她殺了那名胡姬。
而那名胡姬,后來司馬岳有告訴過她,因為這名女子對他有過救命之恩,所以他才將她留了下來,而這個所謂的救命之恩,便是這一年的上巳節(jié)出巡,他在桃花潭附近不小心踩到了獵人的陷阱,而落進了潭水之中。
是那名胡姬將他從潭水中救了出來!他許諾答應她一個條件以此為回報,于是二年之后,那胡姬便入了宮。
思及此,顧鈺的唇邊也勾起一抹冷笑:所謂的獵人陷阱,其實也不過是那些人的杰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