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仞本來瞇著的眼睛微微睜圓,疑惑的道:“一陽指,你是……,段皇爺?”
那長眉僧人淡淡說道:“阿彌陀佛,段皇爺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就只有一燈和尚了。裘施主光臨此處,未及遠迎,還望恕罪。”說著指向躺在地上的眾人道:“只是……,不知這是為何?”
裘千仞愣了一愣,隨即拱手微微笑道:“原來段皇爺已皈依了三寶,真是可喜可賀?!敝钢X心道:“這小和尚前些日子擅入我鐵掌峰禁地,還偷了我?guī)团芍械膶毼?。我?guī)椭杏営袊懒?,無論是誰,入我鐵掌峰禁地者不得活著下山,我一路追尋,終于在此碰見了他?!庇种赶蚪疠喌热耍骸斑@幾個喇嘛和小和尚是一伙兒的。”
覺心此刻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但卻強撐著捂著胸口插嘴道:“咳咳……,裘千仞,我擅入鐵掌峰不假,可是……,咳咳,可是我沒拿你鐵掌幫的甚么寶物。還有我跟他們不是一伙的,我是被他們追殺,無路可走之下才逃到鐵掌峰的?!濒们ж鸩涣嫌X心和金輪等人居然是這樣的關系,一時間有些愣怔。
一燈又指著地上的漁樵耕讀四人道:“裘施主,貧僧的弟子們又犯了什么錯?他們受的傷可不輕吶?!?p> 裘千仞指著點蒼漁隱哼道:“適才他對我出言不遜,被我稍事懲戒后居然不知好歹,又找了三個人一起來圍攻我,哼哼,只不過他們學藝不精,連大師您一成本事也沒學到?!毖粤T盯著一燈,嘴角噙著冷笑,意態(tài)輕蔑。
一燈只淡淡的道:“既然如此,施主也算是出了氣了。若是平時,貧僧定會請裘施主上山品茗以盡地主之誼,此刻恐怕是要失禮了,這幾個弟子傷的不輕,貧僧要替他們療傷,不如就請施主下山去吧。若是哪日裘施主得暇再次大駕光臨,貧僧必定灑掃以迎?!?p> 裘千仞瞇著眼睛盯著覺心道:“要我下山可以,但這個小和尚必須要交給我處置。”
覺心聞言大聲道:“裘千仞,咳咳,你要我任你處置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哥哥裘千丈也進了你們鐵掌幫禁地里,你怎么說?”
裘千仞的眼神瞬間如刀鋒般凌厲,盯著覺心道:“小和尚不要亂說,我兄長何時入了幫中禁地了?是誰見著了?”
覺心不料裘千仞居然會這么說,愣了一下,隨即搖頭失笑道:“呵呵,好個‘鐵掌水上漂’,咳咳咳,堂堂鐵掌幫幫主,一代宗師,居然也會渾賴,當真是了不起?!?p> 裘千仞道:“那日我只見到你從我?guī)椭薪厣米猿鋈耄]有見到其他人。你扔給我的血書中的留言,說不定只是緩兵之計,騙我不要追殺你而已?!?p> 覺心搖頭道:“哼,和血書放在一起的金剛石戒指,是你哥哥的吧?如果我沒有在禁地見到他,怎么會有那枚戒指?再說了,天下間知道你有一個孿生兄弟的人也不多吧?”
裘千仞皺眉道:“那也許是你逃入鐵掌峰時順手偷的也未可知,至于我有這么一個哥哥的事……,知道的人也不算少?!毖赞o閃爍,顯然這句話連自己也說服不了。
覺心聽罷搖頭冷笑不語,一燈卻通過兩人的對話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聽他道:“裘施主,不如請令兄前來對質(zhì),若是他沒有進過貴幫禁地,正可以讓出言誣陷之人無話可說,還令兄清白。若是他進去過貴幫禁地,裘施主還能秉公處理,對犯幫規(guī)者一視同仁,那么再將這位小師傅交由你處置也不遲,不知你意下如何?”
裘千仞皺眉道:“我將他帶去鐵掌幫和我兄長對質(zhì)也是一樣的。”
覺心道:“你把我?guī)ё?,咳咳,途中一旦殺我滅口怎么辦?那我豈不是死的冤枉?!?p> 裘千仞惱羞成怒:“小和尚胡說八道!我裘千仞是何等樣人,豈會那樣做!”
覺心不屑道:“那可未必,咳咳,否則你何必孤身追殺我等?還不是不想讓自己幫眾知曉你的好兄長違反幫規(guī)的事?!?p> 裘千仞臉色鐵青又要發(fā)作,一燈卻打斷道:“裘施主,這位小師傅傷勢不輕,恐怕不能隨你回到貴幫了,不如還是依我剛才的建議,請令兄來此為好?!?p> 裘千仞冷道:“一燈大師,你定是要護著他了?”
一燈道:“并非如此,天下的事都講求一個公平,貧僧只是想要裘施主秉公行事罷了。”
裘千仞心中惱怒,暗想:“你是在說我處事不公了?”其實他是想殺了覺心滅口,只是由別人說破心事,難免惱羞成怒,道:“若是我硬要帶他走呢?”語氣轉(zhuǎn)寒,已是忍不住要發(fā)作了。
一燈長眉一垂,淡淡的道:“貧僧定不會坐視不理?!?p> 裘千仞聞言仰天一笑,旋即目放精光,盯著一燈道:“上一次華山論劍我有事沒有參加,下一次的華山論劍卻是兩年以后。今日有幸,得以在第二次華山論劍之前見到大師您,不知我的鐵掌功夫,能與大師的一陽指神功對上幾招?”
一燈淡淡笑道:“裘幫主既然有興致,咱們就點到為止,切磋幾招也好?!?p> 兩人均已不再言語,各自運功將勁力布滿全身,凝神戒備。尚未交手,彼此外放的真氣已然在場中激蕩相交,吹動二人的衣衫獵獵鼓蕩,將周圍細碎的砂石都揚了起來,覺心和倒在地上的幾人都瞇上了眼睛。
忽然,場中氣氛一凝,揚起的砂土紛紛落下,兩道身影驟然前撲,只聽一連串的聲音如爆豆般響起,兩人已快速無倫的交上了手。一燈大師使的是大理段氏稱雄天南的一陽指,裘千仞用的自然是苦練多年的鐵掌功。只見指去如彗星經(jīng)天,掌來若巨浪拍岸,二人招式精微,勁力渾厚,一時間難分高下。覺心和裘千仞交手時三招兩式就被打倒,尚不覺得如何,此時旁觀當世兩大高手各傾全力相斗,直把他看得如癡如醉。以前在修習九陽神功時理解不那么深刻的地方,此刻在二人如同現(xiàn)身說法般的比武演示下霍然而通,讓覺心驚喜交集,一時間居然忘了傷痛,連呼吸都要停住了。
兩人身形越來越快,眾人只見一灰一褐兩團影子在嶺上乍分乍合,覺心的眼睛也只能勉強跟上兩人身影,而看不清兩人的招式了。忽然間,兩團影子分了開來,一燈垂眉凝立不動,右手伸出食指置于胸前,裘千仞卻繞在一燈身邊一丈外急速游走。眾人見二人頭頂冒出一股白氣凝而不散,愈聚愈濃,心中明白,二人在招式上不分上下,此刻各自潛運內(nèi)功,蓄力做雷霆一擊以擊敗對手,心不由得都提了起來。覺心看著裘千仞腳下變幻的步伐,心中對輕功又有所悟。猛然間裘千仞舉掌從一燈背后襲來,聲勢極為猛惡,一燈的身子平平一轉(zhuǎn),一指點出,掌指相擊,溢出的勁氣狂風般四掃,吹得受傷的眾人呼吸為之不暢。裘千仞“嘿”的一聲,臉上泛起一片紅色,與一燈各退一步站定,一燈面上卻沒有絲毫變化。
裘千仞長吐一口氣,瞇著眼睛沖一燈拱手道:“‘南帝’的一陽指和先天功果真名不虛傳,此刻得見,三生有幸,還望華山論劍之時再次賜教,在下告辭了!”原來裘千仞在招式上不輸一燈,卻終究在內(nèi)力上小輸半籌,他心中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在一燈手下?lián)屓?,于是便痛快離去。只是他心中畢竟憤憤,暗下決心在第二次華山論劍之前加倍苦練,以圖下次勝過一燈。
一燈合十一禮道:“裘施主,貧僧讓這位小師傅在此等候三日,若是三日后令兄不能前來對質(zhì),貧僧便讓他不必再等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裘千仞冷哼道:“不必了,告辭!”言罷轉(zhuǎn)身就走。
忽然金輪法王重濁的聲音傳來:“裘幫主,今日之賜,不敢或忘,他日小僧定會為我的師弟們報仇!”
裘千仞冷哼一聲,也不回頭,昂然道:“有本事便來找我吧!”身法加快,轉(zhuǎn)瞬間人已在嶺下了。
一燈見裘千仞退去,緩步走到覺心近前,道:“小師傅,請你放松全身,貧僧來替你緩解傷痛?!彼姳娙藗麆莶惠p,耽擱下去怕落下隱疾,想要在此就地救治。
覺心卻搖頭道:“大師,咳咳,我的傷不要緊,快看看其他人吧?!?p> 一燈聞言露出一絲微笑,心中對覺心添了一絲好感,便朝覺心點了點頭,邁步向金輪五人走去。覺心見一燈并不先替自己的徒弟療傷,心中對一燈的品行更添了一層敬佩。金輪見一燈走來,搖了搖頭,頹然道:“大師,別費力氣了,咳咳,小僧這幾個師弟已全部圓寂了,多謝大師援手救了小僧一命。我這傷還不能讓我死去,您的徒弟比我更需要您?!?p> 一燈見金輪對其師弟們的死只是語氣略含悲傷,面上并未表露出哀傷的情緒,心中略感訝異,暗贊道:“這位大喇嘛竟然如此堅強,很了不起?!蓖溃骸柏毶@幾個弟子的傷勢尚不要緊,你且放松身子就好?!毖粤T不等金輪反應,運起一陽指,緩緩的點在他督脈上至陽、神道和百會三穴。金輪只覺得三股熱流從三個大穴中緩緩傳遍全身,一時間舒服之極,開口道:“多謝大師。”一燈道了聲不必多禮,便轉(zhuǎn)向覺心走去。
覺心見狀仍舊搖頭道:“大師,咳咳,這傷真的不要緊的,小僧別的不敢說,自行療傷的本事很少有人及得上我,還是請大師先救那幾位大叔吧。”
一燈見他堅持,點了點頭道:“也罷,那貧僧就不謙讓了?!痹跐O樵耕讀四人身上各自如法施為,過了片刻,四人中受傷最輕農(nóng)夫已能站起身來。
覺心見一陽指如此神奇,心中暗自贊嘆。這時金輪走了過來,覺心一驚,生怕他仍舊不放過自己,卻見他對覺心絲毫不理,沖一燈道:“大師,小僧想借貴寶地把幾個圓寂的師弟葬了,還望大師允可?!?p> 一燈道:“自然可以,師兄請便,需要貧僧幫什么忙請盡管說?!?p> 金輪搖頭道了聲“不用,小僧自行便可”,慢慢將四具尸體一一抬下嶺去,臉朝下并排擺好。從格桑的懷中掏出火石和糌粑等物,找了幾束干草燃著,在上面撒上一把糌粑,然后坐在地上低聲誦念經(jīng)文。誦念完畢,掏出了一個骨哨,運氣吹響,聲音在山中回蕩不絕,傳出極遠。
吹了盞茶功夫,幾只鷹鷲從天邊飛來,落在尸體周圍。覺心此刻才明白,怪不得他每次從金輪法王手中逃脫,很快便能被追上,原來有這幾只鷹鷲做為耳目。金輪取出一把刀,分別在四具尸體的背上先豎后橫各落了六刀,然后將他們的四肢一一肢解,割成小塊,又將內(nèi)臟一一取出擺在地上。
覺心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天葬儀式,只覺得場面甚是血腥。金輪法王卻表現(xiàn)得甚是莊嚴肅穆,動作一絲不茍,做完這些事后,一聲唿哨,幾只鷹鷲紛紛上前,啄食肉塊內(nèi)臟。鷹鷲食量極大,不一會兒就將尸體的筋肉吃得干干凈凈。金輪又取了塊干凈的石頭,將尸體剩下的骨頭砸碎,拌以糌粑,捏成團,蘸上地上的血水,喂給鷹鷲,直至沒有一點遺漏。待做完這一切,揮了揮手,將鷹鷲紛紛趕上天去,然后閉目合十,盤膝而坐,誦念經(jīng)文。
這時一燈和覺心也跟著合十念誦經(jīng)文,不一會兒,三人誦念完畢,金輪站起身來,對一燈合十深施一禮道:“大師今日之恩,金輪沒齒難忘,他日定當厚報,小僧這就告辭了,山高水長,后會有期。”一燈知他心中悲痛,也不挽留,嘆了口氣道:“也好,師兄走好,恕貧僧需要照看弟子,不能遠送,萬望勿怪?!?p> 金輪點頭致謝,接著對覺心道:“覺心,貧僧幾位師弟雖不是你所殺,但他們的死跟你脫不開關系,此仇不能不報。今日在一燈大師這里,權且放過你,以后若讓我撞見,定不相饒!”言罷對一燈又施一禮,轉(zhuǎn)身下嶺而去。
覺心想說若不是你們追殺我,哪里會有今天的事,卻只是張了張嘴,望著金輪的背影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覺心的洗髓神功配合九陽神功治療內(nèi)傷的功效極強,運功半晌便能站起身子,對一燈大師道:“大師,不如我們把這三位大叔扶到其他地方療傷吧?!?p> 一燈見他恢復得如此迅速,心中略感訝異,點頭道:“也好,就請小師傅到敝寺稍作休息,調(diào)養(yǎng)傷勢。”覺心上前同一燈和農(nóng)夫一起,扶著漁樵讀三人,緩緩向山角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