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翻新,都尉府的仆從朝望唐蕭練功,暮看唐蕭依然在練功,似乎恨不得把時間掰開兩瓣來用。
不覺春走,未明夏至,又皆秋深,已是冬日。
塞外苦寒,凜冽的西北風(fēng)夾雜著雪花,唐蕭騎馬逆風(fēng)而上,窄袖短衣,手握彎刀,與三個騎兵斗的不亦樂乎,一招一式已不再稚嫩。
大半年的辛苦練習(xí),刀功與馬術(shù)均有了飛速的提升。
風(fēng)嘯聲弱,大雪紛飛,很快就不見衰草暗黃,只見白雪皚皚。
唐蕭披上大氅,學(xué)騅踏破積雪,一人一馬慢慢往都尉府去。穿街過巷,看見萬家燈火,唐蕭緊繃而疲憊的臉龐露出笑容,撇了撇嘴,暗嘆,有燈火的日子就是好日子,總會有人在家里等著你。
一年了,那些痛,那些恨,似乎淡了,遠(yuǎn)了,傷疤結(jié)痂了,不再淌血。
昏黃的燈光透過街巷的門窗,溫暖著唐蕭的心。
積雪壓著都尉府的門燈,隨風(fēng)搖曳,發(fā)出吱吱呀呀的響聲。
朱紅大門就在眼前,唐蕭從學(xué)騅上下來,緩步前行,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門房推門出來,把學(xué)騅牽走,一個勁兒地說,“上面交代下來了,讓您趕緊進屋去,大人還在等您吃飯呢!”
月明星稀,反射著冬日的白雪,唐蕭的眼睛亮晶晶的。雖然父母遠(yuǎn)去了,可依然有盞燈在為她亮著,還有一個人在等她吃飯,這應(yīng)該就是一輩子最大的幸事了。
走得飛快,唐蕭夾風(fēng)帶雪的沖進了大廳。
堯君素紫衣長袍,正圍著炭火盆,慢慢品著美酒。
解下大氅一扔,唐蕭歡快的奔過去,靠近火盆,搓了搓凍的發(fā)紫的雙手,“給我也來口唄,冷死了?!?p> 堯君素抬頭瞅了她一眼,“如此大的風(fēng)雪,怎么還回來的這般晚?”
“今日練得興起,風(fēng)雪遮日,不知晨昏,就晚了?!闭f話間,拿起酒壺斟了一杯,咕咕入肚,“嗯,美酒……”正要再斟一杯,手卻被敲了。
“空腹飲酒,對腸胃不宜?!?p> 疼的縮回手,唐蕭撇撇嘴,道:“那我肚子餓了,咱們快吃飯吧?!?p> “還知道餓?都申時了……”
“已經(jīng)申時了,其實從馬場出來的時候還沒這么晚,只是今日的雪下得很美,路上和學(xué)騅多看了會,腳力慢了點?!?p> 看見那凍得紅撲撲的臉蛋兒和皸裂的雙手,堯君素?zé)o奈地笑了笑,起身往飯廳去了。
唐蕭緊隨其后。
“雪積的這樣厚,明日別出去了。”
話音飄來,唐蕭楞了一愣,“那你待會兒吃完飯,陪我堆雪人?!?p> “好?!?p> 換了長袍的唐蕭從屋里出來的時候,堯君素已經(jīng)在庭院里等他。
夜空幽藍,清輝直瀉而下,唐蕭長發(fā)未綰,笑盈盈地跑到堯君素面前,“你會嗎?”
堯君素沒有理她,蹲下身來,修長的手指將許多雪聚在一起,包出一個大大的雪團子,往地上一扔,翻滾起來。
唐蕭也不甘示弱,照樣包起一個大雪團子,正準(zhǔn)備翻滾,心中一個調(diào)皮,將雪球砸向了堯君素,墨黑的頭發(fā)沾滿白雪,笑得唐蕭前仰后合。
突如其來的攻擊,讓堯君素有些措手不及,呆愣些許。將手中的大雪團子拋向了唐蕭,雪團正砸腦門。
唐蕭有些氣急敗壞,蹲下來,隨手包了雪團就擲了出去。堯君素一閃身,砸在了樹干上。
一個不成,唐蕭又?jǐn)S出一個,又沒中,再擲一個,還沒中。
唐蕭手忙腳亂,堯君素的雪球卻如箭矢般,一個接一個的打在唐蕭的各個部位。
唐蕭拿起雪球,運起輕功,飛快地?fù)淞松先?,堯君素一個閃身,躲開。接著一個雪球,直直打在她的胸口。
唐蕭在后面不停追打,堯君素在前面不慌不忙的躲避,竟是連一個雪球都沒再打出。
“我不玩了,我認(rèn)輸?!碧剖捵诘厣?,舉手投降。
“這就認(rèn)輸了?”堯君素走過去,俯下身子看著唐蕭。
“認(rèn)輸了。我一直覺得我輕功比你好,現(xiàn)在看來我是沒有一樣能和你比了。”唐蕭抬頭看著堯君素,手卻沒閑著。
堯君素有些得意地笑了,拍了拍身上的雪,準(zhǔn)備回屋。
唐蕭一個翻身,揪住了他的衣領(lǐng),一個雪團順著衣領(lǐng)落入中衣內(nèi)。
溫?zé)岬暮蟊硨⒀┤诨?,堯君素打了個寒顫。
唐蕭唇角上揚,“怎么樣?舒服不?”
“你……”堯君素回轉(zhuǎn)身來,伸手一抓,唐蕭已經(jīng)在他面前。
嬉皮笑臉地干笑了兩聲,唐蕭看見堯君素眼中的怒火,心里畏懼起來,早知道就不開玩笑了。呆呆地看著他,緊張地咬住下唇,雙手攥起。
堯君素對上那雙圓瞪的雙眼,感受到唐蕭由于緊張而緊繃的身體,突然釋懷地笑了。
“回去吧……”
唐蕭乖乖地移步臥房,不時回頭看看。
堯君素唇角含笑,似乎并沒有生氣,自是心安理得的回屋睡了。
一夜好眠,推開窗戶,唐蕭閉上眼睛,深呼吸,清冷的風(fēng)混著臘梅的香氣撲面而來。不禁感嘆,日子如斯,真是舒心極了。
睜開眼睛,冬日暖陽,皚皚白雪,臘梅白中透紅,雪中露俏,實在是一幅美景。
披上雪青色的長袍,長發(fā)輕綰,邁著輕快的步伐,抱著一個瓷壇子就出門了。
滿世界的白色,雪壓梅花,美不勝收。
唐蕭輕手輕腳地用銀勺收著花瓣上的白雪,清冷的風(fēng)撫著她的長發(fā),衣裙翩躚,仿若仙子。
門都沒有敲,唐蕭推門而入,夾雜著冷風(fēng),滿身都是梅花清冽的香氣。懷抱著一個豆青的瓷壇子,手里抓著一捧大紅的梅枝。額前的碎發(fā)沾滿了雪,臉凍得紅撲撲地。
堯君素放下手中的書卷,抬頭看了看,笑道:“吃過飯了嗎?”
“嗯……你沒去園子里,梅花開的正盛……”邊說邊將瓷壇子放在檀木桌上,取下青花梅瓶,將大把的梅枝插入,順手推開了窗戶,“別關(guān)著窗戶,外面的空氣雖冷,卻清新極了?!?p> “你夾風(fēng)而來,我怎能不知?”
“那最好了,你也感受一下。我今日心情大好,想撫琴與你聽?!?p> 堯君素眉頭輕皺,唇角上翹,點了點頭。
唐蕭踱步架格,取下紫檀盒,取出一粒檀香,放入香爐,正準(zhǔn)備燃香,拍了下腦袋自言自語道:“自有清冽梅香,這檀香不是俗氣了?”
放下盒子,復(fù)又回去拿起銅壺,將收來的雪盡數(shù)倒入壺中,放在炭火盆上,發(fā)出哧哧的響聲。
唐蕭嬌笑道:“我來為你沖壺茶哦……”
堯君素并不做聲,低頭繼續(xù)看書,任由她一個人忙著,待到茶杯到桌,茶香四溢,抿嘴品了一口,笑著道:“茶藝有長進……”
“當(dāng)然,我剛才從你內(nèi)室取了最好的云南熟普洱,用的是我清晨從梅瓣上用銀勺取下的積雪化水沖泡的……杯是燙過的,水是八分熱?!碧剖挼靡獾男α恕?p> “嗯……很好?!?p> 唐蕭坐下,雙手撫琴,清越的琴聲從指下流淌而出……
“《梅花三弄》,倒也應(yīng)景?!眻蚓叵胫?,一弄活潑輕快,清澈透明,“嗯,不錯……”
二弄輕柔含蓄,似風(fēng)中鐸,可偏偏聽出了鏗鏘之音,堯君素的耳朵有些不忍,抬頭看看唐蕭,仍自沉浸在琴中不能自拔,微微嘆了口氣,“這孩子對音樂真是沒有天賦的很……”
三弄剛?cè)岵?,然自唐蕭手中而出,嘈嘈雜雜。
堯君素眉頭緊皺,暗想“如此,千萬別出去跟人家說,這古琴是我教的……”望著窗外的白雪,心中閃過一萬只奔騰的馬匹。
待尾音結(jié)束,堯君素揉了揉眉頭,笑著說:“頗有神韻……”
唐蕭笑著站了起來,眼如彎月,唇齒露笑:“是嗎?我對我今天的表現(xiàn)也很滿意!覺著既應(yīng)了景又貼合我的心意?!?p> 堯君素不自然地笑了笑,唇角有些抽搐。
唐蕭看著他的面容覺著有些不對,“嗯?不對,你的面色很不自然,你是不是在騙我?我彈的是不是很難聽?”
“哪里有,窗戶開著,有些涼而已?!眻蚓赜行┬奶摗?p> “原來如此。不過,你從來要求都很嚴(yán)格的,應(yīng)該不會說謊夸獎我?!碧剖挐M意的笑了,覺得自己今日一定非常成功。
堯君素心中一驚,愣了幾秒,“為何?為何我要說謊夸獎她,我在顧及她的感受?我為什么要顧及她的感受?”
唐蕭雪青色的身影從他眼前晃來晃去,端了茶杯自去喝茶,用的是他的越瓷茶具。
堯君素心內(nèi)驚詫于眼前的景象,瞳孔放大,冷冷地呵斥道:“誰讓你用我的茶具?”
唐蕭被他的聲音驚到,有些驚恐地看著堯君素,“每次來,我不都是用你的茶具嗎?你說的越瓷如冰,最適合飲茶了?!?p> “以后不許再用我的器具,你出去吧。我要看會兒書?!眻蚓乇尺^身去不再看她。
唐蕭有些茫然地看著堯君素挺拔的身影,欲言又止,悻悻然推門出去,滿目白雪,陽光反射刺的雙眼都有些睜不開。
慢慢踱步書桌前,拿起桌上的書卷,茶杯還冒著熱氣,琴聲還在耳邊回繞,呆呆地看著越瓷杯中舒展的茶葉,堯君素第一次陷入了沉思。
直到梅香混著清冷的風(fēng)沖入鼻腔,他的頭腦方有些清醒,莫名地笑了起來。
似乎笑了許久,又似乎只是唇角抽動,堯君素站起身,狠狠地將唐蕭用過的茶杯摔在地上,越瓷觸地,發(fā)出清脆的破碎聲,碎片濺的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