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春風(fēng),和著馴馬場的馬糞味,并著寒冷一股一股地?fù)溥M(jìn)唐蕭的鼻孔,撲向唐蕭的面頰。
如此惡劣的氣候,唐蕭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回頭看見堯君素比春風(fēng)還要冷冽的笑意,趕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堯君素身著紫貂斗篷,如松柏屹立不動,唐蕭雖身材高挑,卻瘦弱如風(fēng),身著紫衣,站在堯君素旁邊,襯得如麻桿般,讓人以為唐蕭即刻就要被寒風(fēng)吹走。
但如果你再仔細(xì)瞧瞧,卻發(fā)現(xiàn),唐蕭這枝麻桿,如釘般釘在原地,一動不動。
“會騎馬嗎?”
“會一點。過去騎過,可并不擅長?!碧剖拰嵲拰嵳f。
“那進(jìn)去吧。”
“哦?!?p> 唐蕭踱著大步走進(jìn)馴馬場,堯君素跟在旁邊,冷眼瞧著。
馬廄里足有幾十匹馬,個個膘肥體壯,氣勢軒昂。唐蕭無從選擇,又不知該怎么下手,只得斂了心神,問牧監(jiān),“哪匹最烈?”
馬監(jiān)先瞧了瞧堯君素的臉色,表情絲毫沒有變化,才回答道:“在最后一監(jiān)?!?p> 黃馬白喙微黑,毛色黃里透白,馬蹄白色,體型健美,唐蕭一眼就瞧上了。
以前曾與李藥師學(xué)過輕功,此刻正好派上用場,唐蕭運(yùn)功,輕輕一躍,安然上馬。
黃馬高揚(yáng)頭顱,長嘶一聲,猶如驚雷乍起,將唐蕭狠狠甩在地下,鼻子長嘶,白色的霧氣縈繞著馬首,似乎在嘲笑唐蕭的自不量力。
狼狽如唐蕭,紫金冠從頭上甩出,發(fā)絲隨風(fēng)飛舞。咬了咬唇,唐蕭從地上爬起來,使勁兒扯下袍角,將頭發(fā)綁在頭頂,搓了搓摔疼的手,再次翻身上馬。
黃馬也不是吃素的,前腳騰空,馬身躍起,再次把唐蕭甩下。
這次摔得更慘烈,唇角開始冒血,疼痛讓唐蕭有些不適,可無論如何不能在堯君素面前丟臉,更不能讓一頭畜生小瞧了自己。
用手背擦了擦唇角,唐蕭飛身一躍再次上馬,黃馬性烈,始終不服,唐蕭又一次被摔下馬背,黃馬飛騰而起,躍起馬蹄就要踩踏,唐蕭吃痛翻滾,才堪堪躲開了黃馬的重踏。
牧監(jiān)看看堯君素,他的臉上除了一貫溫潤的笑外,沒有絲毫其他表情,默了默,不敢出聲,站在堯君素身后,默然看著眼前的一切。
心里暗嘆道,好一匹烈馬,好一個烈女子,好一個無情的主子。
唐蕭拖著劇痛的雙腿,走向牧監(jiān),道:“給我取鋼鞭和鐵錘來?!?p> 牧監(jiān)睜大眼睛看著唐蕭,發(fā)絲飛舞,臉上紅白相間,唇角還帶著血,暗嘆,“這是何苦?!被仡^問堯君素道:“大人,姑娘要鋼鞭和鐵錘?”
堯君素笑著點點頭,示意牧監(jiān)去取。牧監(jiān)應(yīng)了,到馬廄去找。
堯君素滿意地看著唐蕭,從腰間取下一把匕首,遞給她,笑容如春風(fēng)拂面,語氣卻冷如冰霜,“不能用則殺之?!?p> “嗯……”唐蕭接過堯君素的匕首,插在腰間,又拿起牧監(jiān)帶來的鋼鞭和鐵錘,虛晃到黃馬前,拍了拍它的臉頰,馬匹烈性,抬起馬蹄就要踏出。
唐蕭輕移腳步,猛地躥到其身后,不等黃馬回身,便手執(zhí)鋼鞭用力打了起來,一下,兩下……黃馬吃痛轉(zhuǎn)身欲踏,說時遲那時快,唐蕭早已經(jīng)縱身跨上了馬背。
黃馬不服照例高抬前腿,把身子立了起來。唐蕭雙手緊緊抓住馬頸上的長鬃,雙腳用力夾著馬身,手中的鐵錘雨點般落在馬頭上。
黃馬“嗷、嗷”地連聲直叫,猛地抖起馬蹄,沿著馬場風(fēng)馳電掣地奔跑起來,唐蕭死死抓住馬鬃,能否馴服這匹馬就在此時,自然無論無何都不敢松手。
黃馬狂奔,一刻不停,繞著馬場跑幾幾十圈。終于累得停了下來,緩緩地走到馬監(jiān)旁邊,馴服地喘著粗氣。
堯君素露出贊賞的表情,道:“它歸你了,這把匕首也是你的了?!?p> 唐蕭疲倦地看著堯君素,露出笑容,眼前一黑,從馬上栽倒下來。
堯君素伸出雙臂將唐蕭接住,眼神掃過她臉上的傷痕和破爛的衣服,滿意地笑著,馬如人,人如馬。
大西北的寒風(fēng)沒日沒夜地吹著,侍女關(guān)上大門將這凜冽西風(fēng)擋在門外。
帷幔繁復(fù)的雕花大床,此刻正躺著唐蕭。床下燃著的是一盆炭火,堯君素坐在旁邊鋪了貂皮的紫檀木椅上,慢慢地品著波斯葡萄酒。
堯君素淺淺地酌了一口酒,精致華美而溫暖的屋子,甘香甜美的酒,驅(qū)散了他整日站在馬場的寒氣。
抬頭望向大床,審視著床上的人,心里暗道:“未雕琢的璞玉?馬上入網(wǎng)的獵物?”揚(yáng)起唇角微微一笑,他習(xí)慣性地用兩指彈敲了兩下紫檀桌,端起杯子將葡萄美酒一飲而盡。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堯君素很喜歡這些邊塞詩詞,自己偶或也作幾首來玩玩。此刻,念著這首《涼州詞》,倒品出同以往不同的味道,妙哉!
從昏迷中醒來,唐蕭頭痛欲裂,身如散架,抬眼瞧了瞧,心里清楚,自己已經(jīng)被人架了回來。
正是暮時,余暉從西窗打入,堯君素整個人沐浴在余暉中,雙眼闔實,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打下剪影。
溫柔的笑從睜開的雙目溢出,唐蕭對上他的笑,有些羞赧,正欲起身活動幾下,卻疼得厲害,連腳都拿不起來。抓起錦被,看見腳踝處纏滿了紗布,大腿根也被人敷上了藥。
疼固然很疼,可畢竟是女兒身,誰幫自己上的藥,如今還未可知,唐蕭的臉微不可察的紅了。
“隨馬奔馳,馬鐙磨爛了你的腳踝,深可見骨。”堯君素帶著溫柔的笑,眼中沒有任何波瀾,陳述了如今的事實。
唐蕭垂下頭,“那謝謝你把我抗回來?!?p> 堯君素沒有答話,從懷里拿出一枚玉牌,戴與唐蕭的脖頸,玉質(zhì)透亮,上刻一個“君”字,更為難得的是玉成淡紫,古語云:“白羽赤鳥之符,黃金紫玉之瑞?!比绱瞬派系鹊淖嫌?,實屬難得,更難得的是鏤雕精美無雙。
唐蕭有些愕然地看著堯君素,再看看紫玉,不敢接下,問道“這是什么?”
“以后,你可以跟著我?!眻蚓氐?。
唐蕭有些雀躍,也有些矛盾,“那我就正式成為你的人了?”
“是?!眻蚓匦χ?,“還是那句話,我的人聽我的話,否則代價極大?!?p> 唐蕭興奮異常,根本沒有仔細(xì)揣摩堯君素的話,只沉浸在得玉的歡喜上,“這玉的顏色真美。”這顏色讓唐蕭想起了母親。
“記得娘親特別喜歡牡丹,但是西北苦寒,很難見到。有一年,父親出外就診,帶回一盆紫牡丹。盛開之時,娘親欣喜至極,花朵紫中帶金,是傳說中花王魏紫。父親還寫了一首詩,
‘紫玉盤盛碎紫綃,碎綃擁出九妖嬈。
卻將些子郁金粉,亂點中央花片梢。
葉葉鮮明還互照,婷婷風(fēng)韻不勝妖。
折來細(xì)兩輕寒里,正是東風(fēng)折半包。”此刻的驚喜,讓唐蕭回憶起往日溫情,回憶起承歡雙親膝下的快樂無憂。
“詩是好詩,可人卻已經(jīng)是死人,不斷沉浸在往日的幻想中,只會讓你不能自拔,消磨了銳氣?!眻蚓氐脑捓餂]有一絲溫度,冷冷地將唐蕭拉回了現(xiàn)實。
想起父母,唐蕭不已然有些不適,此刻聽到堯君素如此奚落,怒從心起,強(qiáng)掙扎起來,要與堯君素拼斗。
不想才起身,就被堯君素抓住手腕,扔回床里,撞在墻上,轟然落下,震得床板悶響顫抖。
“以后莫要做這些不自量力的事情?!边€是那張笑臉,話卻冷的驚人。“你是我的人,便得聽我的話,你的生死自然也是我說了算,不要隨意做忤逆主人意思的事情?!?p> 唐蕭吃痛地?fù)纹鹕碜?,腳上的傷口裂開,滲出許多血,紅艷艷地刺痛了雙眼。唐蕭驚恐地望著堯君素,那張微笑溫柔的臉讓她感到恐怖,感到心寒。
侍女敲門而入,送進(jìn)熬好的藥,堯君素示意她放下,端起藥碗,到床邊輕輕坐下,替唐蕭理了理亂發(fā),“來,我喂你喝藥?!?p> 唐蕭扭過臉去,不再看他,彼時還在打罵于她,此刻又獻(xiàn)得什么殷勤。
堯君素嘴角抽動,冥思一會兒,開口道:“莫要任性。世人都不愿意聽真話,夢固然美,可終究是要醒的。逝去的人已經(jīng)逝去,難道你要陪著他們?nèi)ニ?!?p> 唐蕭回過頭來,看見堯君素一臉溫柔的笑,溫暖明媚,一時恍然,有些后悔自己剛才的舉動,低下頭。
藥碗的熱氣氤氳而起,堯君素輕輕吹拂,“來,聽話,把藥喝下去?!币簧滓簧椎乃幹谷胩剖挼目谥校剖捫睦镢露恢?,到底是甜還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