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莊周蝶
山風(fēng)乍起,漫卷著初冬的涼意吹入殿內(nèi)。危安歌站起身,低頭望著荀諼卻不答話。
荀諼忙也想跟著站起來,誰知跪了許久雙腿麻痹,人起得又急,一個踉蹌就朝危安歌身上栽去。
好在危安歌反應(yīng)快,抬手就托住了她的胳膊,可是一張煞白的小臉已經(jīng)撲到了胸前,慌張的神情像只掉進(jìn)了狼窩的小白兔。
危安歌哼了一聲,手上微微用力扶著荀諼站穩(wěn):“次次投懷送抱,要說你對本王沒有非分之想都沒人信?!?p> 是啊,為什么每次見到他都這么尷尬。荀諼腿上的酸麻刺得她做不好表情管理,她掙著跳了兩下,一邊嘶嘶吸氣一邊低聲抗訴:“神明在上,真的沒有。”
她生得真美,微紅的小臉是淡白梨花輕輕粉,和齜牙咧嘴的表情配在一起,真是叫人……危安歌都沒注意到自己嘆了口氣。
他轉(zhuǎn)身走到殿外,乙清辦事妥帖,庭院早已空無一人,老榕樹的蒼蒼蔭蔭鋪了一地。
“先說你如何所見?!?p> 男人負(fù)手立于樹下,樹影下一身清寂。荀諼勉力跳著腳跟過去,暗忖著該說到個什么程度。
當(dāng)前的局勢顯而易見,危安歌不僅接觸過時空望卷還有權(quán)有勢,想要找到回去的方法估計再沒有比他更有力的人了,一定要跟他“精誠”合作。
只是提升合作效率的首要條件是信息的真實(shí)共享,但自己這異世來客的身份她是真的不敢說。
荀諼一邊迅速思索著說辭,一邊慢慢開口:“我見到金光四溢畫卷大開,然后人就消失不見了。”
“消失的是什么人?”危安歌聲音低沉。
“我的舊友,她……淘氣得很,私下里我常常玩笑喚她……阿貍。”阿貍,阿璃。荀諼心中偷偷安慰自己,我是說了謊,可以也不算完全說謊。
搜遍這一世的記憶,好巧不巧,真有一人可用。那是“荀諼”在潁川的一位閨友,后來無端在街市失蹤成為當(dāng)?shù)氐膽野浮?p> 即便危安歌去查,即便他手段高超,這說法也可以撐些時日。
“那日是大集,家里許我們上街游賞。我還記得有舞戲花臺熱鬧異常,結(jié)果我們就擠散了。我四處找她,卻在花臺背后的小巷見到她在同一個陌生男子說話?!?p> 荀諼回想著自己穿越的那夜,將過程替換到另一個人身上。
可記憶中的絕望和穿越中痛不欲生的撕裂感又漫卷而來,讓人不自覺戰(zhàn)栗。
她強(qiáng)撐著:“我……怕驚擾了她,便想躲在一邊……誰知卻被人挾持……”
危安歌轉(zhuǎn)過身來,只見荀諼停在那兒緊抿著唇深深吸氣,她如此艱難讓人幾乎不忍再問。
可壓抑住自己想要伸出的手,他直直望住那雙泛濕的眸子低聲道:“后來呢?”
“那個男人自稱易命師,他說要帶走阿貍,如她不同意就讓人殺了我和她的家人?!?p> 荀諼避開危安歌的目光,那目光是逼問卻也閃動著關(guān)切,只是她的秘密傷痛并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她忍下淚,繼續(xù)訴說自己的故事。
“所以阿貍同意了,我眼睜睜看著她在畫卷中消失,其他人也不見了。
我把此事告訴了祖母,可她說我只是受到了驚嚇。
聽說當(dāng)時市集發(fā)生了火災(zāi),一片混亂,我被人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暈了過去。
祖母叫我不許再胡言亂語,我唯有將此事壓在心中。
直到現(xiàn)在有時我還會懷疑自己身在夢中,可拼了命也醒不過來,所以唯有相信是真的。
我真想找到那畫,那人,問問他阿貍到底能不能回來!”
荀諼的語速越來越急,情緒快要控制不住,這都是她無人訴說的真切感受。
每一個從噩夢中醒來的清晨,多么希望這只不過是一場魔幻無羈的夢。
纖柔的身體在山風(fēng)中微瑟,危安歌解下披風(fēng)往荀諼肩上一甩:“你每次都要誑本王一件衣裳么?這回又打算賣多少錢?”
荀諼一下傻住,危安歌怎么知道她和沈玉的悄悄話?
沈玉告狀了?這也太快了吧。
但這個打斷卻讓她激蕩的情緒和僵硬的身體都在披風(fēng)的溫暖包圍中漸漸平緩了下來。
只是人的心一暖眼淚就會忍不住,她連忙扭身掩飾,胡亂低聲道:“我才沒有?!?p> 驚痛而茫然,這種感覺危安歌早有體會。
他只當(dāng)沒看見荀諼的窘迫,仰首望向院外的悠遠(yuǎn)青山:“這世上之物無非兩樣——莊生蝶,惠子魚。
所以是幻是真其實(shí)也沒有什么細(xì)究的必要,一個人只需要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然后堅(jiān)持下去也就是了?!?p> 這位爺浪蕩起來分外欠抽,可通透起來天地清明。
“正作莊生蝶,誰知惠子魚”,上一世栗總老爹也時常將這話掛在嘴邊,怎么忘了?倒教旁人來提醒自己。
如此想著荀諼忍不住生出了些感佩和親近,她輕聲道:“王爺,您的……被畫卷帶走的人是誰?”
危安歌笑了笑:“是一個最自在無束的人。”
輕描淡寫的一句贊許好像帶著些無奈。
荀諼望著危安歌挺拔卻清冷的背影心想,他一定很在乎這個人,所以即使他再通透,心里總歸也是傷的吧。
“據(jù)我所知,如果要被畫卷帶走,本人必須心甘情愿,所以……您那位……”荀諼走到危安歌身邊。
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人只好試探著繼續(xù):“您那位友人……哪怕是被脅迫,至少也是有機(jī)會做決定的,甚至可能是自己選了要去的地方。
這句是安慰吧。
危安歌目光微動,花植、靈獸、云候、天工、馭光、移空、至夢……這些詞又在他腦海中閃現(xiàn)。
記憶中的很多話他都聽不明白。
把母親帶走的人難道是要母親從這些奇怪的詞中做選擇么?
如果她能自己選……
他又笑了笑,仿佛自言自語地說:“她一定會選一個有意思的?!?p> 到了宸元之后,荀諼一直牽掛著自己的親人,可他們身邊至少還有一個替代的栗璃。
看著眼前的危安歌她忽然想,如果有一天親人們知道了真相,是不是也會像他一樣傷而不棄地找尋。
對,傷而不棄!我們都該如此。
荀諼雖然一直頑強(qiáng)自若地應(yīng)對著穿越之后的種種事務(wù),可她的心卻第一次真正明亮起來,是茫茫云海旭日初升的光。。
不自覺的雀躍,荀諼問:“王爺,那您可查到了些什么?”
危安歌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荀諼身上,他心中的雀躍并不比荀諼少。
今日的會面太讓人意外也太讓人振奮。
三年了!終于有一個人用親身經(jīng)歷告訴他,一直以來所堅(jiān)持的并非虛妄。
他瞧著女孩從黯然到生輝的神色變幻,過了半晌方淡淡道:“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菩丫
我是個多夢的人,醒過來常常搞不清夢中是現(xiàn)實(shí),或者現(xiàn)實(shí)是夢,世界像是被對半分了一樣。莊周蝶,千古一問,答案究竟是什么?可能就是惠子魚吧,你覺得如何便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