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朱佑儉從后門出去正朝兵營飛奔,突然聽見一聲大喝:“站住!”他抬頭一看不禁暗自叫苦,謝閻王和幾十號軍卒正在路中間盯著他。
朱佑儉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施禮。
謝閻王斜眼打量著他:“說吧,又跟誰打起來了?”
別看朱佑儉剛才打人的時候威風(fēng)八面,現(xiàn)在就象見了貓的耗子,只是情況實在是十萬火急,便一咬牙道:“稟校尉,游記醪糟鋪有外來士卒侮辱民女,我什兄弟見義勇為將其拿下,正要送去衙門法辦,不想其百十號同伙在外列陣進攻,十萬火急?。 边@番話當真是難為了朱佑儉,短短時間又要說明白事情,又要擇清楚自家兄弟的干系,便說了這番又像上報軍情,又像搬兵的話來。
謝閻王一聽游記醪糟鋪就明白了八成,肯定是史老七他們跟人打起來了!但聽到什么外來兵卒,又有百十號士卒當街列陣,他的眉毛不由豎了起來!這種事身為軍法官豈能不管?當下二話不說,撥轉(zhuǎn)馬頭便向醪糟鋪沖去。
謝閻王到醪糟鋪門口的時候正巧遇上親兵進攻。親兵們雖讓人多,但亂哄哄的完全談不上陣型。而謝閻王所部已經(jīng)成列,如果開弓放箭,別看親兵人多,他們就是活靶子!
那些親兵本就是些欺軟怕硬的角色,此時碰到硬茬都嚇得不知所措,東張西望。屋里的石子明卻發(fā)出肥豬開膛一般的尖叫,歇斯底里的喊道:“直娘賊的,難道我右武衛(wèi)的弟兄都沒卵子嗎?上啊,有敢放箭的,直接給我砍了!”
謝閻王伸手拔出鐵槍,心理盤算:對面那胖子指揮官顯然是個飯桶,當街列隊攻擊民居,又下令攻擊前來彈壓的軍法隊,管你什么右武衛(wèi),這官司打到哪里你都是個死!別看你們有百十號人,自己這幾十個兄弟都是尸山血海里活下來的,一盞茶的功夫就能讓你們一個不剩!
想到此處,謝閻王英俊的臉上現(xiàn)出一絲獰笑,舉槍指向?qū)γ嬗H兵……
“殺,殺,出了事我擔著!”那石子明還在不知死活地大聲吆喝。
斗毆眼看要變成一場火并,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號角聲。招展的旌旗下,四名黑甲騎兵疾馳而來,后面人等彼此錯開,擺開了攻擊陣型。
當先騎士行到眾人近前勒住坐騎,拱手道:“前方可是定北蘇將軍麾下?右武衛(wèi)大將軍帳下別將馮天青有禮了!”
看到對面黑色的甲具,謝閻王的瞳孔立刻收縮起來,玄甲軍!這就是當年洛陽城下三千破十萬的玄甲軍!謝閻王再如何桀驁不馴,對傳奇一般的玄甲軍也不由得肅然起敬,當下抱拳道:“在下定北軍法官,宣節(jié)校尉謝江臨,有禮了。”
大唐武德三年,當時還是秦王的李世民圍攻王世充于洛陽城下。王世充的盟友夏王竇建德率十萬大軍突然殺到,欲自背后夾擊秦王。秦王命李元吉帶軍圍洛陽,自己親率三千五百騎飛奔虎牢關(guān),硬撼竇建德十萬大軍!最后三千騎大敗十萬雄兵,生擒夏王,威震天下!這三千騎皆著黑甲,故稱玄甲軍。天下平定后,這三千玄甲軍分散到各州各府,都是領(lǐng)兵的將軍極為倚重的人物!
這時候方巖他們也認出來了,這四名黑甲騎士正是今日酒館偶遇的四人。
其中一名黑甲騎士也不答話,下馬走進了醪糟鋪,正是酒館里發(fā)出笑聲的刀疤漢子!那刀疤漢子身量極高,走起路來如同黑熊一般。屋里眾人不知道他進屋來干什么,只是暗自戒備。那石子明見了刀疤漢子卻大喜過望,剛要開口說話,被那漢子一只手叉住脖頸,直接舉了起來!隨后那漢子如同捉小雞一樣把胖子擒回本隊,扔在地下,左右?guī)讉€軍卒一擁而上立時綁了。
馮天青冷眼看著一切,隨后對謝閻王道:“此人及相關(guān)人等滋擾地方百姓,必為軍法嚴懲。今日傷人毀物均依價賠償。謝將軍看這樣處置可好?”
謝閻王沉吟不語,心想這馮天青的確精明,他上就擺明身份,快刀斬亂麻拿了那胖子。如此一來這便是他們右武衛(wèi)自己的家事,定北不好再插手。而事情也是大事化小,從右武衛(wèi)率隊攻擊定北軍,一下子變成了右武衛(wèi)的害群之馬滋擾地方。
“都是當兵的,我也就不跟謝校尉耍官場上那套了。今日確實是我右武衛(wèi)理虧,這等潑皮無賴也混在軍中,馮某大好男兒,羞與之為伍?!瘪T天青見謝閻王不說話,嘆了一口氣又道:“但若是我百十個兄弟被幾十個定北軍生擒,右武衛(wèi)的臉面可就丟凈了,所以今日之事馮某決不會坐視不理!”
馮天青這四個玄甲老兵在右武衛(wèi)軍中的地位非常特殊。他們雖然名義上也是親兵,卻不能算王君廓的人。玄甲軍本是秦王李世民的嫡系,可這支百戰(zhàn)百勝的雄師為什么要解散分派到各地府兵之中呢?這還要從府兵制說起。
所謂府兵就是平日為民、戰(zhàn)時為軍,好處是國家不用花太多錢就能養(yǎng)軍隊??蓧奶幰埠苊黠@,既然府兵不是朝廷養(yǎng)的,吃的不是朝廷的餉,那為什么還要為朝廷賣命?若是當?shù)貙㈩I(lǐng)既有錢又會籠絡(luò)人心,那他的府兵就很可能只知將軍、不知朝廷,變成私軍!太上皇李淵恢復(fù)前隋崩壞的府兵制也是無奈之舉,是要讓國力一窮二白的大唐能養(yǎng)的起兵,而李世民登基后為防止各地擁兵自重,就把玄甲軍里的忠實敢戰(zhàn)之士賜給各衛(wèi)將軍為親兵,名為榮寵,實為監(jiān)視。
依著謝閻王的性子才不會估計什么軍中臉面,這種仗勢欺人的東西他最愛收拾??墒钦l叫你一時猶豫,讓對面把人搶了過去?當下只得抱拳道:“右武衛(wèi)兄弟軍紀嚴明,馮將軍處置果斷,在下敢不從命?”謝閻王雖心中不忿,也只得諷刺幾句作罷。
史老七和烽火等人偷偷擦了把汗,如果謝閻王不來,大伙今天恐怕兇多吉少。本著見好就收的心態(tài),史老七拔刀割斷俘虜身上的繩子,笑嘻嘻地讓他們回去。街邊看熱鬧的百姓皆指指點點,有膽大還高聲起哄,那幾個被打得渾身是血的親兵們彼此攙扶著,跌跌撞撞地挪向本隊。
馮天青有資歷有官階,姿態(tài)放的也很低,卻見謝閻王還是語帶諷刺打官腔,心里也是不爽,可誰叫自家理虧呢?馮天青臉色鐵青的瞅著這幫殘兵敗將歸隊,連客套話都不想說了,撥馬就走。
此時在場諸人都暗中松了口氣,這事算是圓滿收場了。說到底都是大唐男兒,為了些芝麻綠豆大的事拼命劃不來,有這力氣還不如去殺胡人。況且雙方頭領(lǐng)都已經(jīng)松了口,誰還愿意再硬逞強?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叫道:“且慢!”
聲音不大,所有人聽來卻覺得震驚異常。任誰都曉得息事寧人是眼前的最好結(jié)果,鬧將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只見烽火慢慢走到馮天青馬前,端端正正行了個軍禮,沉聲道:“馮將軍,右武衛(wèi)諸位兄弟。在下喚作游烽火,乃是個定北軍卒。在下有三個老婆,四個孩子,都是殺突厥戰(zhàn)死的兄弟托付我照料的孤兒寡母。我無甚本事,老婆孩子們跟了我連飯都吃不飽?!狈榛鹧酃鈴娜巳褐械睦掀藕⒆幽樕弦灰粧哌^,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提高,直如嘶吼一般:“飯吃不飽沒事,卻不能任人欺負!否則我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兄弟!”
一個小女孩登登的跑到烽火身邊,喊了聲“爹爹”,三嫂和另兩個婦人也領(lǐng)著孩子走到了烽火身邊。烽火看著著右武衛(wèi)眾人道:“那位動手動腳的兄弟,勞駕你出來說聲對不住,此事一筆勾銷?!?p> 整條街上鴉雀無聲!
烽火這種人平日里沉默木訥,可一旦較了真兒是絕對不聽勸的!方巖見此情形,心知這事是難以圓滿收場了,當下向前幾步站在了烽火身邊,無論如何要與兄弟共進退!史老七他們幾個也都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人死鳥朝天,天大的事兄弟們一起扛了便是!
他們這么一站,右武衛(wèi)所有的親兵們?nèi)缤蝗水斆娉榱藗€耳光,又羞又愧,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兄弟的臉面有了,我右武衛(wèi)的臉面何在?”低喝聲中,一個騎馬大漢自街口緩緩而來。
轟隆一聲,連同四個玄甲騎士在內(nèi)的所有右武衛(wèi)軍卒單膝跪地,齊聲喊道:“恭迎大將軍!”
右武衛(wèi)大將軍!方巖等人面面相覷,右武衛(wèi)大將軍怎么來定北了?這下事情真?zhèn)€鬧大了!
那大漢一擺手,算是還了禮,轉(zhuǎn)頭對馮天青喝道:“今日調(diào)戲民女者,斬!”隨后戟指烽火:“你老婆孩子吃了虧,我砍了人頭賠你!如何?”
烽火臉漲的通紅,他只是想爭一口氣,而不是想要人性命??捎椅湫l(wèi)大將軍要砍了人頭賠他,這就算是出氣了嗎?烽火覺得不妥,可又說不出什么,訥訥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大將軍也不管烽火何等反應(yīng),策馬到了謝閻王對面,環(huán)視著那些抽刀搭箭的執(zhí)法隊,須發(fā)皆張吼道:“我便是王君廓,爾等要與我右武衛(wèi)一戰(zhàn)嗎?”這人就是幽州都督、右武衛(wèi)大將軍王君廓!
執(zhí)法隊諸人面如死灰,手持著刀箭不知道是該收起來還是繼續(xù)舉著。
謝閻王看看呆在原地的烽火,又看看不知如何是好的手下,居然鼻孔朝天對王君廓冷哼一聲,不緊不慢地道:“大唐軍律令行禁止,不似那落草的賊寇。有人光天化日侮辱我軍女眷,亂我軍心。謝某依軍律糾察不法事,職責所在,不得不問。此地乃定北軍轄區(qū),今日諸人應(yīng)交我軍法隊處置!不知大將軍以為如何?”
謝閻王此言一出,烽火眼神不再迷茫,軍法隊諸人也都不再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連史老七等人也覺得謝閻王這幅死德性怎地如此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