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伍章 大懲戒

　　硯宏自是看不上孫淼的，把文章朝他隨意一丟，那箋紙輕忽忽飄渺渺沿著桌沿落至地上。

　　孫淼氣瞪，卻拿他無法，只得含辱折腰，拾起時把文章一目十行瞟了部分。

　　待收齊交與趙化楠手上，見先生也無看的心思，只問可有誰沒上交，又連章帶頁的大抵翻翻，即打算這事過去。

　　孫淼忙恭敬開了口：“方收文章時，大多草草敷衍，只有硯宏洋洋灑灑長篇，我看過開頭一些，文章行云，辭藻流水很動人，實在是比往日所做精進(jìn)不少。先生不妨一讀?！?p>　　即從中抽出捧上，趙化楠半信半疑，拈髯接過定睛細(xì)看，漸面色陰晴不定，忽抬頭力喝：“把硯宏給我叫來！”

　　硯宏已讓秦貴將桌前收拾的一溜干凈，正與前后坐同窗嘻笑，凈等著下學(xué)后去五鳳樓尋阿嬌。

　　卻見孫淼至跟前，做出請姿態(tài)，似笑非笑只道先生讓過去問功課。

　　硯宏狠剜他兩眼，瞬時如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的走至趙化楠跟前，才站定，即聽他考問：“我年前布置的文章是何議題？”

　　“是《孟子.離婁上》中‘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圓’，以此句為題制八股文章。我是做了的，剛已交上。”硯宏松了口氣，原是先生例行詢話。

　　“是這篇？”趙化楠讓孫淼把文章攤硯宏眼前。

　　硯宏看了眼忙點頭稱是。

　　趙化楠竟然笑了笑，語氣極平靜：“再問你，這真是你做的么？”

　　硯宏朗朗答是自個做的。

　　“真是篇好文章，即是你自個做的，你背誦給我聽來?！?p>　　乍聽得先生如此說，硯宏額上滴下汗來。

　　這文章是舜鈺表弟替他做的，他只掃了幾眼，純粹交差了事，年年如此，怎今這老兒處處頂真起來？！

　　又聽孫淼在旁攛掇，喊他快點兒，時候不早，莫耽誤先生休息。

　　心下惶急，硬著頭皮背：“不以規(guī)矩者，皆自忖明與巧矣，嘗聞古之君子，周旋則中規(guī)，折旋.....則中矩，此固不必.......?！?p>　　他結(jié)巴著記不起，索性作揖賠笑：“這文章學(xué)生做得早，先生一時來問，已記不太清了?！?p>　　“記不太清？自個做的文章反記不太清？”趙化楠眼一瞪，氣不打一處來，瞬間惱得嗓音都變了調(diào)：“這文章是誰替你做的？讓你拿來糊弄我？你老實承認(rèn)，我且饒了你，否則我要告你老子去?！?p>　　話落，讓孫淼去把墻角的荊藤大板拿來，又讓硯宏的小廝秦貴去請三老爺秦林來。

　　孫淼一溜煙的去提了大板來，見秦貴立在原地磨磨蹭蹭只不走，上前兜頭要打。

　　硯宏心底愈發(fā)著了慌，暗忖掌心才挨一下子就疼半日，更何況這荊藤大板。

　　若父親再被叫來，只不定又是一頓鞭苔教訓(xùn)，生生不死也半條命要去，且日后往外行走，定如加上緊箍咒般，五鳳樓估計短期內(nèi)也甭想去了。

　　如此一想生出惡念，逐指向舜鈺，哭喪著臉道：“文章是舜鈺表弟替我做的，他說先生不會仔細(xì)看，我就偷了懶?！?p>　　舜鈺被叫至趙化楠跟前，與硯宏并排站著，方知出了事。

　　暗里去瞪硯宏，見他心虛把臉避往別處，曉得被這紈绔子弟出賣，只怕此劫難逃。

　　“這文章是你做的？”趙化楠責(zé)問。

　　“是！”舜鈺索性認(rèn)下。

　　趙化楠臉色愈發(fā)陰沉，厲聲呵叱道：“硯宏雖頑劣異常，不喜念書，但秉性純良，待師恭敬，不曾有過瞞騙之行。你雖念書有些造化，歪門邪道卻多。謂師者，所以傳道受業(yè)解惑也！若不將你品德及時扳正，只怕日后即便為官，亦是害群之馬，為百姓之殃。今念你是初犯，只用小板打你掌心二十，以作懲戒?！?p>　　語畢，不再多說，拿起書案上的竹木小板，另一手緊攥舜鈺右手五指，使其無所遁逃，下狠力抽將下來一板。

　　舜鈺只覺痛鉆心肺，咬牙去看，掌心已紅艷艷的灼眼。

　　.........

　　“這老舉子怎忒愚鈍，你今頭次入學(xué)，他就下次狠手？”

　　劉氏坐在炕沿邊，看著舜鈺手掌高高腫起，紅淤帶青紫的板痕凌亂凄厲，甚有些地破了皮，朝外滲著血漬，實在慘不忍睹。

　　心里又氣又疼，遣人把小廝秦興從外頭叫進(jìn)屋里來，問他當(dāng)時是何情形。

　　待聽完后氣罵：“素知你是個機(jī)靈的，這才把你調(diào)給鈺哥兒使喚，你倒好，生生在邊看戲，也不曉得派個人來傳訊，鈺哥兒被打了幾下，也得拿板子還你幾下。”傳著人來打。

　　秦興唬得跪下邊磕頭邊求饒道：“太太不知，我原是要回來傳話的，卻被個叫孫淼的大爺困住了手腳，掙脫不得?！?p>　　劉氏便問孫淼是何方神圣，聽秦興說大夫人孫氏是他的姑母，又說孫淼素來與四爺硯宏不合，今是趁先生脾氣不順故意挑事，卻令鈺哥兒遭了罪。

　　劉氏冷笑，待要說什么，卻聽丫鬟進(jìn)來通傳，是孫氏身邊的桂嬤嬤來瞧瞧情況，來的可巧，只讓傳進(jìn)來。

　　那桂嬤嬤其實在外頭已聽得幾句，這會見房里丫鬟進(jìn)進(jìn)出出，有些后悔來的不是時候。

　　卻也無法，只得硬著頭皮上前給劉氏見禮，碰得鐵板一塊。

　　訕訕地又給舜鈺問安，見他欠身要下床，忙阻著不讓起來，只小心掂起傷手，左右細(xì)瞧。嘖嘖陪笑：“天可憐見的，早去還好好的，怎一日光景下來，這能作學(xué)問的手就開了花。”

　　話一說，旁伺候的丫鬟都抿起了嘴，舜鈺也聽笑了，只說無礙。

　　劉氏沉著臉道：“什么無礙？你可還想入國子監(jiān)？翰林院復(fù)考也就近日，手這樣怎么去考？”

　　又冷笑道：“這事總是沒完的，明我要叫老爺去義塾問個清楚仔細(xì)，即便是替硯宏寫了文章又如何，至于罰至這步田地么？其中定還有人使壞點子，在旁煽風(fēng)點火，蠱惑了先生?！?p>　　桂嬤嬤聽得冷汗直冒，又見簾子一掀，卻是三爺秦硯昭拿著一瓷瓶藥油進(jìn)來，說秦仲還在宮里當(dāng)差不曾歸家，他便自個去父親書房配了藥，來給舜鈺敷上。

　　劉氏起身移至一邊的杌上坐，秦硯昭撩袍坐她原位，把藥瓶蓋揭開，用手指才挖一塊豬油狀白膏，也無需他開口，舜鈺已將傷了的手心乖乖攤在他面前。

　　看著傷處，比他想得還要狼藉。

　　秦硯昭皺起眉宇，逐也不多話，只替舜鈺把藥油涂至傷處，用拇指打著圈暈開再輕磨。

　　聽得咝咝吸氣聲，這才抬頭睇她一眼，面色痛的有些蒼白，正兀自咬著嘴唇兒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