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想殺你,從來不需要理由。若是良心稍多的人,會指著一顆星星說天象如何,指著一首詩說你有反心。若是良心被狗吃了的人,直接以“腹誹”、“莫須有”等罪名把你殺了,你也奈何不得。由此看來,李儒還是有那么點良心的。
董卓大人說此事全權(quán)交與李儒處理,李儒得了令,一蹦三丈高。好家伙,這下輪到我大顯神威了,終于輪到我大顯神威了。李儒激動的想。
所謂“師出有名”,李儒在廢帝跟前安排了好多人馬,但凡廢帝有點什么輕舉妄動的意向,都逃不過李儒的眼睛。以文字被殺者,廢帝不是第一個,也絕對不是最后一個。只要有人,就有爭斗,只要有爭斗,就有猜忌與殺戮。
想殺人,一點微小的禮儀都能找出紕漏,不想殺人,一篇口誅筆伐的檄文,那被罵之人還會夸你文采斐然。所以,當廢帝身邊的太監(jiān)把某詩恭敬的保存下來遞給李儒時,李儒的心情別提有多激動了。不怕你舞文弄墨,就怕你裝瘋賣傻,不怕你表面風光,就怕你韜光養(yǎng)晦。
這么一首堂而皇之的詩詞,什么“何人仗忠義,泄我心中怨”,即使普通百姓,也知道你的心思了。李儒忘了一點,普通百姓是不識字的。不過,他也不需要他們明白,人家也沒閑功夫關(guān)心國家大事,估計連皇帝換了都不知道。
一杯毒酒,一條白綾,一代帝王一代寵妃落得如此下場,也算是同命鴛鴦,惹人哀憐了??上?,被鴆殺的皇帝中廢帝不算著名,提起被鴆殺的可憐皇帝,人們心中想到的永遠是那個生于七夕死于七夕的千古詞帝。
于是,廢帝劉辯從三國的歷史中悄悄謝幕了。他走了,不帶走一片云彩,卻帶起了人心所向??蓱z陳留王劉協(xié),還在洛陽深宮里與那董賊苦苦掙扎對抗,在以后的歲月,與那十八路諸侯不動聲色的斗智斗勇。
廢帝生的偉大,死的平凡,他的政治不杰出,他的功績不豐顯,他的詞賦不著名,他的容貌不俊秀……綜上,在初平元年三月的某個下午,黃昏朦朧,太陽將落未落之時,一顆帝星墜落了。
比起董賊那令人發(fā)指的罪行,這顆帝星自然成了無數(shù)人的強而有力的指責武器。每一篇攻擊董卓的檄文,都離不得毒殺廢帝的罪名。這件事是不是董卓指使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沒有人會因此而做多此一舉的考證黨,反正在各大臣以及諸侯與天下人的眼中,董卓已經(jīng)列入了奸臣名單,只要人類的歷史依存,董卓的罪名只會被放大,永無出頭之日……
董卓大人“人在家中坐,禍從女婿來”,他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多少罪行?
那日曹孟德攜妻一路漂泊到了中牟縣,倒與那深明大義的縣令成了知交好友。被人家破壞了賞梅花的情懷,曹孟德自然是很生氣的,但是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那些托物言志的詩詞,難道都是為了以表志向嗎?不見得。那些賞梅觀菊的興嘆,難道都是為了抒發(fā)感慨,以證心志嗎?恐怕不是。
“公臺兄好?!辈苊系缕ばθ獠恍Φ拇鹬?p> 陳宮也自詡是個名士,大多數(shù)人,他只從這外貌動作上,便能窺得那些人的品性。所以,他很震驚,他從來沒有見過像曹孟德這樣的人。明明是那么懶散,但卻有天下在我手的自信。明明是個妻管嚴,卻能柔情蜜意,真心對他的妻子。明明是在這兒憂慮天下大事,但卻像只是單純的賞梅。其實這也只是因為他所見到的,大多都是庸碌之輩罷了。而陳名士,終其一生,也只見過曹孟德這一位明主,還非??上У腻e過了。
所以說,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括弧,“準備”二字非常的廣義。只要你成功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高瞻遠矚,遠見卓識。一旦你失敗了,你的優(yōu)點會被掩飾,你的缺點則是無限的放大。所以,才有了那某個朝代徽宗的不務(wù)正業(yè),才有了那某個朝代神宗皇帝的昏庸無道。
如果曹孟德知道陳宮在想些什么,他一定會大叫自己冤枉,因為那最后一項,他真的只是在賞梅?。≈皇翘搨巫龆嗔?,再說一兩聲真話,恐怕也沒有人相信了。
“孟德兄,我知道你是有志之士,遍觀天下諸侯,你覺得,誰是英雄?”陳宮毫不客氣的問道。雖然曹孟德這個人很厲害,但是陳宮并不覺得他會成為一方霸主,頂多也就是霸主手下的軍師。
多少年后,曹孟德也問過劉大耳同樣的問題。不同的是,劉大耳嚇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但曹孟德只是微微一怔,“漢室發(fā)展如日中天,我們都是漢臣,十八路諸侯亦是漢臣,保家衛(wèi)國者,誰不是英雄?”曹孟德正色說道。原來,他也可以面不改色的和別人談英雄了。原來,人,都是會變得??!
陳宮沒有想到是這個答案,雖略有不滿,但是他也認定了一點,這個人絕對沒有什么胸襟抱負。可以是朋友,但是不能與他共承大業(yè)?;蛟S,陳宮還會感嘆自己有曹孟德這個朋友,但是人家,壓根就沒有把他放在心上過。
朋友?呵,他不需要多這個朋友。
卻說那曹孟德一路逃亡,京都洛陽早就對他的英雄事跡,大義勇為表了再表,發(fā)了再發(fā),恨不能全天下百姓都以曹公為榜樣,為國家生死不計。只可惜,真正不在乎身價性命的有幾人?只出了這么一個曹公,但一切還在人家的計劃之內(nèi)。
陳吳的造反,是被逼上了絕路。大漢始祖的造反,也是被逼上了絕路。只不過,失敗的人叫“造反”,成功的人則被稱為——奉天之命。人??!不逼一逼,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潛力有多大。
曹公的逃亡,也引來了一個人的不安。這人,正是司徒王允大人。刀是他家的,萬一查到他那可是滿門抄斬的罪行?。⊥ň兎负退羞^密探,不敢說府里耳目眾多,沒有風傳出去。甚至他都在懷疑那些宴飲的賓客,他們知道曹孟德來了司徒府。怎么辦?現(xiàn)在朝堂人人自危,保不準下一個喪命的是誰。他這么多年,白發(fā)蒼蒼的才混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想死啊!王圖霸業(yè)一邊去,大漢天下一邊去,再不濟,他還有這一家老老小小需要他養(yǎng)著呢!
既然如此,董賊,我為民除害,你死了,可不要纏著我。一個初步的念頭在司徒大人腦海中成型。他夜里煩悶,出去溜達了一圈,這一圈,他遇見了一個哭的梨花帶雨的女人,那女人的顏色真乃傾國傾城。終于,這個女人給了司徒大人最后一絲靈感,那幅霸業(yè)圖,也因此上了弦,開始了他的轉(zhuǎn)動。
一切仿佛上了正軌,很多人的戰(zhàn)爭是為了自己,為了在這亂世中有一分出路。哪怕代價是暴尸荒野,他們也不肯放棄那渺茫的可能。四百年了,大漢的命數(shù)始終未能堅持到五百年的輪回。比起秦朝末年的悲劇,子嬰降虜?shù)耐纯?,大漢末年,洛陽百姓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每天在祈求著天神保佑,何者更悲,天下與蒼生,在一個朝代的開始與結(jié)束,從來就無法兩全。
哪怕千百年以后,人們會感慨于那精妙無比的智計,那目光高遠的王者,那精彩絕倫的人物……可是,誰會關(guān)心,赤壁之戰(zhàn)的浮尸幾乎堵塞長江,那夜的天空黑暗無常,將軍可以撤退,可以卷土重來,只是,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還能再來一次嗎?
所以,西楚霸王才會寧死不過江東,他哪怕被天下人恥笑,也不肯放棄自己的堅守。因為,他不是劉邦。所以,他失敗了,因為他是西楚霸王,即使失敗也是英雄!
當滾滾長江中的刺眼殷紅,當中原土地災(zāi)難又起,當每家每戶的壯丁都被抓走,當九州各地妻離子散,戰(zhàn)爭,仍然不會結(jié)束。那些高高在上、自以為高人一等的諸侯們,永遠不知道最底層的人要的是什么?;实郏谒麄兒胃??大漢,于他們何干?只要結(jié)束這亂世,那就是英雄就是天神??上?,沒有人懂,可惜,無數(shù)的人還在為了生計而勞心勞力,無數(shù)的婦孺在田地里工作。不是沒有人看到,只是沒有人會放棄。
當權(quán)利的貪欲可以泯滅人性時,剩下的又是什么?當封侯拜相的祈愿戰(zhàn)勝良知時,一切的苦難都將視而不見,孔孟之道成為了上者的利器,刺向最無辜的百姓。
每個將軍,每個諸侯都在思考:此等危急存亡之秋,他們的抉擇是什么?
是什么呢?
他們把自己的心層層包裹,繼續(xù)投身到殺戮之中,民間勞役兵役更加繁重。他們不是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嗎?他們的抉擇,是以天下蒼生為幌子,爭奪那個獨一無二的位子。哪怕百年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