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望海潮（中）

　　夏末的天氣就像是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明明早上還是艷陽天，到了下午卻風(fēng)云突變，狂風(fēng)吹疊著層層烏云壓下來，沒過多久，瓢潑大雨就傾盆而下，把這間小小茶舍變成了飄搖的世外孤舟。

　　好在年青人多，早有好事的人燙起了燒酒，更有多才多藝的人拉起了二胡給大家助興，房間里熱鬧起來，再?zèng)]人關(guān)心外面的風(fēng)雨。

　　薄錦書躲在人群的一角，站在窗戶邊，眼看著外面的滂沱大雨，心里涌起不真實(shí)的感覺。

　　閃電劈開黑沉沉的天空，大地在雷聲中顫抖，植物花草匍匐下來，把舞臺(tái)讓給肆虐狂暴的雨水。

　　也許，外面那個(gè)烏煙障氣的世界，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場大雨，那個(gè)垂老沒落的王朝和王朝里麻木懦弱的孩子，等待的就是這樣一種摧枯拉朽的力量。

　　然而，誰真正想過這場風(fēng)雨意味著什么？對于地上的螻蟻來說，它帶來的也許就是滅頂之災(zāi)……

　　和屋子里那些自信能改變時(shí)代的年青人不同，錦書少了年青人該有的熱情和沖動(dòng)，但是即便是她，也對他們所說的新時(shí)代充滿渴望，一邊忐忑，一邊又覺得刺激和惶恐。

　　“這場雨遲早會(huì)停的?！?p>　　有人來到她的身旁，聲音響在耳邊很近的地方。

　　“然后，一個(gè)新的世界會(huì)誕生，更美好、更干凈、更有秩序?！?p>　　李英祺在她眼中看到遲疑和迷惑，微笑著向她保證：“我保證。”

　　她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

　　退無所退，也許就是命運(y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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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晚飯，天漸漸晴了。

　　水洗過的天空一半是漂亮的藍(lán)紫色，另一半是璀璨的深寶藍(lán)，月亮很大，星子卻很少，三點(diǎn)兩點(diǎn)，不仔細(xì)看就找不到它們的蹤跡。

　　年青人們興致正濃，在池塘邊燃起了篝火，有人唱著歌，有人即興朗誦起詠唱自由的詩歌。

　　薄錦書沿著池塘散步，漸漸遠(yuǎn)離了眾人，在白天路過的池邊停下，看到那只美娟想要坐著去采花的小船……

　　月亮越升越高，銀光灑在池面上，隔著層層疊疊的荷葉，水波蕩漾時(shí)，扯出一條又一條耀眼的銀線。

　　下午那場突然襲來的大雨打濕了小船，雨水灌進(jìn)船艙里，如今變成一小汪積水，也倒映出一彎淺淺的月亮。

　　她如受蠱惑，一步步靠近，低著頭站在船邊。

　　“想坐船去池中夜游么？”

　　腳步聲逼近，有人來到她的身邊，等了等才低聲問詢。

　　她抿起嘴角，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蓮花香，有人踩著月光而來。

　　有些事情真奇怪，明明知道不能向往的未來、明明知道不能發(fā)生的相遇、明明知道不能喜歡的人……

　　那些不被允許的事情，就這樣不受控制地發(f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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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塘的另一邊傳來頗有幾分英氣的越劇唱段，一聽就是許連翹最愛唱的《穆桂英掛帥》，眾人齊聲叫好，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月光下的篝火晚會(huì)已經(jīng)把茶舍的老板伙計(jì)們都給吸引去了，整個(gè)荷塘空蕩蕩的，只有風(fēng)過時(shí)一排排荷葉沙沙作響。

　　“錦書，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你啦？”

　　李英祺一邊劃著船，一邊看看坐在小船另一邊的女孩，和氣地問道。

　　簿錦書紅了臉，緊張地?fù)u頭。

　　“那為什么你總是躲著不見我？”

　　“是不是家里管的緊？”

　　“是不是你爹不讓你在外面結(jié)交朋友？”

　　“是不是你不喜歡我們每次聚會(huì)討論的話題？”

　　他一再追問，讓人無法敷衍。

　　簿錦書不知該如何作答，半晌被逼出一句：“不不，不是我不想同你們一起，而是……我和你們不一樣的。”

　　“你們所說的自由，不屬于我?！?p>　　李英祺把船停下來，木槳握在手里：“那就斗爭啊，凡是阻擋我們年青人走向自由的高墻都應(yīng)該拆除掉！”

　　“錦書，你家是不是也是封建的舊式家庭？”

　　“那些老爺太太、姨太太姨奶奶們，怎么會(huì)明白現(xiàn)在的年青人的思想？”

　　“你要斗爭，為了自己也為了明天！”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站起身仰頭看向天空：“錦書你是不是常常會(huì)覺得快要窒息？”

　　“一想到睜開眼睛就要面對的這個(gè)密不透風(fēng)的世界，一想到這里每天都在上演的人吃人的悲劇，我就覺得快要喘不上氣……”

　　他咬咬牙，轉(zhuǎn)過頭來看向簿錦書：“你明白么？人也是會(huì)吃人的?！?p>　　他臉上有奇怪的表情，不再是白天那個(gè)高高在上、永不退縮的李教官，到更像個(gè)有迷惑有恐懼的正常人。

　　可是，就是此時(shí)的他，卻似乎更能打動(dòng)人心。

　　簿錦書仰頭看著他，呆呆點(diǎn)頭。

　　他低頭看著這個(gè)懵懂的女孩，不知想到了什么，沖著她微笑：“我可以幫你的，只要你想，我就帶你走，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你能做的事情遠(yuǎn)比你想像的還要多?！?p>　　簿錦書身子一震，雖然沒有回答，眼睛里卻閃過小簇的星火。

　　李英祺微笑著轉(zhuǎn)過身，船已至池心，荷葉密密匝匝地把他們圍在水中央。

　　他探手摘下一只含苞的小荷，指尖染上荷花的清香。

　　月色很好，荷花香到了夜里似乎更加濃郁，若是平常日子里，夜游荷塘該是一件美事，但在這風(fēng)雨欲來的亂世里，誰還有心思賞月賞荷？

　　身邊這個(gè)女孩就像是他手里的小荷一樣，有風(fēng)骨、有雅香，雖然尚未成長，但是她眼睛里的火花卻是他熟悉的，他知道那一小點(diǎn)的星光是怎樣慢慢燃燒起來，最后變成燎原大火。

　　他臉上現(xiàn)出一個(gè)淡淡的微笑，無限神往又近似慘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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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塘的另一邊，篝火還在燃燒，火苗躥起好高，噼噼啪啪地炸響著，像是也被年青人心中的狂熱感染。

　　許連翹和羅美娟都喝了點(diǎn)酒，兩個(gè)人臉色緋紅，摟在一起又唱又跳，羅清和實(shí)在看不下去，上前拉住兩人，一左一右的挾在臂彎里：“姑奶奶們，別鬧了，要讓爹娘看到你倆這樣，小心禁你們的足……”

　　許連翹舉起手：“羅家哥哥，我，沒有爹娘，沒人能禁我的足?！?p>　　羅美娟抱著羅清和撒嬌：“反正我是跟著你來的，爹娘要找麻煩也是找你?！?p>　　“好好，都是我的錯(cuò)，那你們總是要嫁人的吧？若是這里有你們未來的夫婿，怕是早就嚇跑了……”

　　“這里……”

　　羅美娟吐吐舌頭：“放心吧五哥，我喜歡的人才不會(huì)跑這兒來呢?！?p>　　“?。磕钦f說看，你喜歡的人到底是哪樣啊？”

　　羅清和沒想到自己家的小妹也有了心上人了，急忙追問道。

　　許連翹在邊上指著羅美娟，呵呵笑出來：“她啊，她喜歡人啊，長的好看、舉止氣派、說話又溫柔又和氣、還有呢……若是姓沈的就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