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沁聽夠了,關掉了訊音鐘。
他沒有麻煩門津,自己慢慢地躺了回去,他輕輕摸著自己的傷口,回想著自己是怎么受傷的。他記得,對面的人揮舞著一把鋸齒大刀,幾番過招后,先是傳來了一陣劇痛,然后自己便昏了過去,徹底失去了意識。
對面的人長什么樣子,刀具的具體制式,他都忘了,記得的唯有鉆心蝕骨的疼痛和一個像破銅爛鐵摩擦的呵呵呵笑聲。
算了,忘了吧。
這種事,如果記住他的腦子就不用干別的了。而且,身上傷口留下就算了,不能在心上也留下傷口。
阿沁翻了個身,合上眼讓自己入睡。
他們這批人,已經(jīng)撤離了沁州海岸,目前在沁州中部的一個樹林里。松木參天,溫柔的晚風吹拂著松葉,蟲鳴鳥叫,安撫著傷兵不安的心靈。
半夜,阿沁再次醒來,掙扎在床上。一個腳步聲傳來,冰涼的布巾輕輕擦在他滿是汗水的額頭上,他頓時覺得沒那么難受了。他定睛一看是門津,還未來得及道謝,就被喂了一顆藥丸,藥力同樣冰涼的緩緩化開,讓他醒來的那陣劇痛也一絲絲消失。
“來,喝口藥茶,就不會驚醒了。”
門津扶起他的頭,喂他喝了藥茶,喝完了他迷迷糊糊地再次睡了過去。
松林里,趙尚文拘束的坐在徐涼瀚旁邊。徐涼瀚在地上鋪了一塊布,放了一壇酒和兩只酒杯。趙尚文哪敢喝酒,只一點點抿著,時刻聆聽教訓。
他很慚愧,沒想到野草營在自己手上接連吃了敗仗。大好局面即將不復存在。他對不起士兵,對不起李贊畫,也對不起徐將軍。
徐涼瀚不怎么說話,他喝酒喝得也很慢,過了良久才問道。
“你會念詩嗎?”
“詩?”趙尚文想了想,“只會念一首?!?p> “念來聽聽?!?p>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xiāng)里人,家中有阿誰?
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
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p> 趙尚文念完了,他突然覺得喉嚨堵得慌,鼻頭也在發(fā)酸。徐涼瀚給他續(xù)上了滿杯的酒,趙尚文抬起手猛地灌了下去。不知道這是什么酒,火辣辣地。
徐涼瀚說,喝完這杯酒,就忘了吧。只要活著,就能再次重來。就算最后倒下了,也不會含恨而終。
“標下知道了?!?p> 沁州的敗局令天下嘩然,老鄰居楚州也不免憂心忡忡,已經(jīng)有人開始往其他州撤退了。樹大根深的世家門派則去找黃鑲打聽內(nèi)情。
黃鑲派了心腹去安撫他們,他親赴楚州海岸加緊備戰(zhàn)。一切跡象都表明,山雨欲來風滿樓,此刻絕不可掉以輕心,寧肯繃斷了神經(jīng)也不能馬虎大意。
晚飯時分,家家戶戶都飄出了飯菜的香味。黃鑲卻收到了敵襲的情報,同一片海,不同的沙灘,同樣的敵軍,不同的野草營士兵。
妖軍大面積的出沒在沙灘上,埋伏好的野草營士兵也沖殺了出來。兩者在夜色中展開了無情的絞殺,黃鑲鎮(zhèn)定自若的指揮著,心里卻比以往沉重了些。
楚州,他無論如何都要守住。
雖然徐涼瀚給他的信上說,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關心之情溢于言表,他知道,徐涼瀚重視人勝過戰(zhàn)局。
可是,他也很在乎徐涼瀚對他的器重,他絕不能讓將軍失望,尤其是在四方各界都對野草營虎視眈眈之時。
他的手握緊了劍柄,血紅的劍穗在風中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