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風沉淪,國命何能縱橫?廟堂無方,我們又能護得了這所謂的國命多久呢?這世間,誰又能護得了誰?”秋劍離語罷苦笑一聲,拄著拐杖挪向自己的輪椅。但令他沒想到的是,一向?qū)λ^言論不予置否的楚凌云卻在他身后緩聲沉肅:“作為統(tǒng)帥,我相信我效忠的國家。作為父親,我相信麟城清和所選擇的君主。”
“既是少帥所認定之君主,那定有過人之處?!鼻飫﹄x一面說著一面?zhèn)仁谆仄?,他只見鐵樺沙盤之側,鎮(zhèn)朔軍的統(tǒng)帥寬闊挺闊的背脊仿如沉山鐵岳般不可撼動。秋劍離見狀不再言語,他回首掀簾,自己推著輪椅回到楚凌云專門撥給他的營房里。
楚凌云一向惜才愛才。他作為統(tǒng)帥,十分清楚軍師對一個軍隊戰(zhàn)略決策所起的作用。秋劍離是個文人,最是清高自持。且他早年受傷腿腳不便,更是不能同尋常兵士一般住通鋪營房。昔日玉泉大長公主隨軍時知他素來喜靜,便吩咐人將涼朔關內(nèi)最為僻靜的營房收拾出來單獨讓他居住。如今內(nèi)撤寰州城,楚凌云也沒忘了將寰州軍營旁一間尚算完好的小書院的書房撥給他住。
這說是書房,倒不如說是個茅屋。邊地苦寒,書院亦不過是土坯石砌再加蓋茅草的破屋罷了。秋劍離勉力挪著輪椅進了這個所謂的書房,卻見一個鎮(zhèn)朔軍的士兵正站在他的書案前翻翻揀揀。這若是換了旁人見一陌生人貿(mào)進自己書房且如此放肆,怕早已大發(fā)雷霆怒斥小賊。但秋劍離卻只是放下了門簾,悠聲緩緩:“私闖鎮(zhèn)朔軍還膽敢如此放肆,你也真不怕隔墻有耳。”
“即便耳目八方,那又能耐我何?”那士兵轉過身正對著秋劍離,他有著一張再平淡無奇的一張臉,可那眼神卻陰冷似亡魂。秋劍離眉心一蹙,正欲避開他的目光時,卻聽得士兵道:“秋軍師目光閃躲,難不成是做賊心虛了?不過想來我們也是最后一次相見。相逢即是有緣,您又何必如此作態(tài)呢?”
“此話何意?”秋劍離聞言倒不氣惱,反倒是唇角微勾噙著一彎笑意。那士兵見狀也笑了,他沒有回答秋劍離的提問,開口卻是話鋒語氣同時一轉,冰寒如凍鐵間卻帶著一絲女人獨有的婉轉,糅合談吐間簡直可稱陰陽怪氣:“京中那位大人對顧振棠一事兒很滿意,故此托我來送您一份大禮?!?p> “這不是你們應該兌現(xiàn)的承諾么?說吧,你們不是說知道我妹妹的消息么?”秋劍離面上仍是噙著三分笑意,可他的手卻緊握輪椅扶手。那士兵瞥了眼秋劍離因過度用力而至骨節(jié)發(fā)白的指節(jié),細眼一轉,眸光流盼間竟是生出幾分別樣嫵媚:“您這是說的什么話?軍師難道不曾聽過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么?什么是我們?若不是我欠著人家的情,誰愿意千里迢迢的來著鳥不拉屎的地兒?您要清楚,我所忠的,天下間只有一人?!?p> “哦?讓鎮(zhèn)朔軍的軍師偽造軍文,您當真是忠心可嘉啊?!鼻飫﹄x說著斂罷笑意,反唇相譏。
“這是京中那位大人的提議,又關我何事?我不過是個傳話的罷了。不過京中那位大人說,這也是遂了您的意。若是顧振棠不死,鎮(zhèn)國公又怎能重掌涼朔呢?顧振棠一上來,總是要換上自己親信才好辦事。日子久了,楚氏可不是便逐漸喪了掌軍之權了么?鎮(zhèn)國公對您有知遇之恩,您這是替他守好了鎮(zhèn)朔軍啊!且還能換的您妹妹的消息,一舉兩得,您當是賺的?!?p> 那士兵說著還背著手在房里轉了兩圈兒,像是在模仿托他帶話的那位大人。秋劍離冷冷的看著在自己書房轉悠的士兵,心下思緒翻轉不休。從一開始他便知道眼前這個士兵就是聽風小筑之主柳言蕭,昔年自己就任京中時,曾聽得蕭錦玄和長姐對自己說過這聽風小筑。只是他不明白為何柳言蕭會替他人辦事,照理說天下間能令柳言蕭辦事的,也只有聽風銀蘭令主,也就是當今圣上。但柳言蕭口口聲聲說他是為了還人情才辦事,那能讓聽風小筑之主欠下這么大人情的人究竟是誰?
而那人,竟然還熟知當年秋氏被滅門的詳情,可見是狗賊太子未當政前便立于朝堂之人。他說自己幼妹逃過了滅門一劫,但要知曉妹妹近況,便要他偽造軍文,設計坑殺顧振棠。秋劍離怎不知這是一舉兩得之事,顧振棠雖曾和鎮(zhèn)國公是同僚,但軍權當前,誰不心動?提出此等提議之人,究竟是楚氏之人還是是公主黨之人?又或者是其他黨派之人?
秋劍離難猜其中緣由,但京中那位人物卻料的很準,他無法拒絕這個提議和理由。
“您看,這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長話短說。這要是打起仗來刀槍無眼的,傷著我這張如花似玉的臉多不好。”柳言蕭抬手抿唇一笑,合著他那張易容的臉委實詭異無比:“您的妹妹秋劍吟逃去了北燕,只不過早已離世?!?p> 柳言蕭言笑晏晏的闡述著別人的事兒,他自是心無掛懷。他含笑看著輪椅上的男人面色瞬時狂喜但那笑意卻僵硬在臉上。
柳言蕭的眼神平靜無波,像秋劍離這種因喜悲交際太快而僵硬的眼神他看過太多,聽風小筑里曾經(jīng)過審的人和他們的親人都會露出這種神色,大悲大喜的情緒看多了會令人木然,在意太多終是傷人傷己,只可惜天下間太多的人看不透。
秋劍離仍是坐在他的輪椅上,但他的背脊似乎彎了些,像是再也坐不直了一般。柳言蕭嘆了口氣,自懷中摸出一封書信。那信封全裹火漆密不透風,柳言蕭將它遞給秋劍離,悠悠道:“軍師節(jié)哀,那位大人說,這是特別的謝禮,說您定會喜歡。將這封信交予你后,我的人情也算是還清了。”
秋劍離聞言不禁身子一顫,他看著那封暗紅層裹的信,顫顫的接過。柳言蕭垂下眼,轉身掀簾離去。不過一瞬,便再看不見他的蹤跡。秋劍離拿著那封信,行至桌旁用剪子剪開漆封。只見里面落下一張?zhí)疑臑⒔鸸{子,上面絹花小楷清秀婉約,像極了帝都女兒家私寄情郎的情書密信。
可上面的字卻讓秋劍離如遭雷擊——
【秋劍吟逃至北燕后,成為大汗耶律霆奕側閼氏,生世子耶律引羽。軍師若不信,自可查證?!?p> 【耶律琳晴】
耶律乃是北燕國姓,而這耶律琳晴又是誰?這一看就是個女人所書,而知道當年之事的東周貴族中,哪兒又有北燕之人?秋劍離看著這個落款,只覺冷汗?jié)裰厣?。他看著耶律引羽的名字,更覺震驚不已。若此信確真,那秋氏現(xiàn)存的唯一血脈竟是北燕的世子?
思緒混亂之際,秋劍離忙瘸著腿匆匆點燃燭火焚箋。他顫著手,看著燭火順著桃花箋纏綿而上,那火苗至燎到秋劍離的指尖他才因覺痛將殘箋松開?;覡a分崩飄零在地面,秋劍離忽的想到,靈帝的父皇曾迎娶過一位妃子,她是北燕送來和親的公主。而這位太皇太妃的名字,正是耶律琳晴。
但聽聞她入宮沒多久便因不服水土而薨逝,秋劍離思緒翻轉間,卻聽屋外快馬兵戈之聲鏗然連綿。那蹄聲于茅屋外驟停,馬上之人甚至來不及下馬便急聲肅厲道:“軍師!天狼騎開始進攻朔州城了!”
風抵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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