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冉橦與男人相對無語之時,風(fēng)雨變得浩大起來,林冉橦面前的路忽然消失了,化作了萬丈深淵。一只巨大的怪物從深淵爬出,露出了他猙獰的面目。它一半是神圣的金光,天使之軀手握刀劍;一半是罪惡的黑炎,惡魔之軀利爪猛張。它的身軀有百來丈高,通天徹地!它咆哮著,世界都為之顫抖。
“怎么回事,不是幻境么,怎么會有如此強的壓迫感?”林冉橦睜大雙眼,在這龐然大物面前退后幾步。
“介于真實和虛幻之間,這便是他們的恐怖?!蹦腥巳缡钦f。
周圍的黑影不知何時又多起來了,一眼望去無邊無際。它們的歡呼聲像是嬰兒在齊鳴躁動的黑影像是海面上起伏的波浪。
“把東西叫出來吧,或者,你的命?!饼嬋淮笪锞谷粫f話,仿佛悠悠的古老的鐘聲。
“可以,但能不能讓我兒子離開?”男人指了指林冉橦,抬起頭來與龐然大物對視,雨打濕了他的頭發(fā)。
“所有見過這里的東西,都講話做這里的一部分?!惫治飶堥_雙臂,大聲叫道,一時間雷電不安的閃動,天際被照亮,“這你應(yīng)該懂?!?p> “那就沒得選擇了?!?p> 男人說完,彎下腰來對著林冉橦輕聲說:“兒子,它們都是瘋子,等會兒我喊三二一,你立馬掉頭就往山下跑,不要回頭?!?p> 男人頓了頓,摸了摸林冉橦的頭,又說:“一直以來你都不聽我的話,這是我唯一的請求,要不然你以后就沒有機會再聽我的話了,能答應(yīng)我嗎?”
他的神色有著幾分哀憐和不舍與疼愛,說不清是什么意味。林冉橦緊張地點了點頭:“好的……爸爸?!?p> 男人短暫地失了神,笑道:“當(dāng)然,兒子,你老爸我很能的,我還有幾個大招沒放出來呢,主要還是考慮你在這兒……”
男人又侃侃而談起來,他一直就是這么個人,或者說……他扮演這個角色,已經(jīng)太久太久,而改不回來了。
想到這里,林冉橦的心莫名的疼痛。
“三,二……”男人神色嚴肅,開始了倒計時,林冉橦掌心滲出了汗水,與雨水無聲地交融在一起。
“一,跑!”男人一拍林冉橦的屁股,大吼一聲。林冉橦閉上眼睛,拔腿就跑,一直看到他跑遠了,男人才笑罵道:
“跑的真快,小兔崽子?!?p> 他轉(zhuǎn)過身,黃金瞳照亮了黑夜,血液已經(jīng)開始沸騰。他舉起長刀,暴跳而起,萬千道影子跟著躍起,影的領(lǐng)域擴張,影龍仰天咆哮!
一刀,兩刀,三刀……不知已經(jīng)揮斬出來多少刀,每一刀都在空中劃出清冷的弧線,破開了水滴,血濺滿了男人全身,他咬牙,一次次地揮刀,亡命之徒無路可退?。?!影龍在嘶鳴,絞殺著黑影。
最后一刀,男人暴跳在異獸上空,黃金瞳仿佛能夠噴出火來。這一刻,萬千影子匯于一體,巨大的影刃毀天滅地。男人掄起長刀,對著異獸狠狠斬下!影龍的領(lǐng)域開始破碎,以男人為中心發(fā)起了爆炸,掀起猛烈的風(fēng)暴。
“管你什么東西,給我滅咯!”
他的聲音高亢,聽起來像是告別。風(fēng)一直刮,雨一直下,奏響了黑夜的離歌。異獸嘶吼一聲,仿若喪鐘齊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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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冉橦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他在最后一刻選擇了無條件地相信男人。跑著跑著,淚水就無聲地涌了出來,真悲傷啊,這該死的結(jié)局。
十步,男人的笑罵聲依稀就在腦后。他隱約回憶起小時候,屋里坐著男人,女人和小孩。小孩騎在男人背上,駕著男人當(dāng)馬騎,歡樂的笑聲洋溢了房間。男人,女人和小孩,臉上無不掛著幸福的笑容,時光就此停歇。
百步,男人與黑影的廝殺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他的記憶片段又來了,他摔倒過,男人舉起他,像是撐起了太陽;他哭過,男人摸摸他的頭,像是在安慰全世界。一家人在風(fēng)里,田野上,夢中,樓上,月下,共坐在一起,看天空,看星河,看月明。
千步,男人的最后一聲震響這方天地,那么的悲傷,那么的絕望。他終究忍不住大喊一聲,淚水傾倒了臉龐。他回頭看了,違背了男人的諾言。看見的卻是男人的背影高高躍起,影龍的領(lǐng)域風(fēng)暴肆虐,他站在風(fēng)暴外面,伸出手來空空的,什么也抓不到,無助得像個孩子。
“爸爸……爸爸……”林冉橦無力地跪倒下來,一遍又一遍喊著男人夢寐以求的稱呼,也許只有當(dāng)最后他喊出“爸爸”的那一刻,男人才是快樂的。
男人擁有的不多,失去的卻太多太多。他就是這么一個人,自己承擔(dān)了無數(shù)的悲傷,卻只用沉默和微笑來回應(yīng),直到生命最后的一刻,才暴露了他那可怕的血統(tǒng)。
自己呢,可是自己又給過他什么?冷臉,嘲諷,亦或無言?這些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男人已經(jīng)被埋葬在了那場暴風(fēng)雨中,連同他的往事。
林冉橦呆呆地站在那里,林天啟帶領(lǐng)林氏族人找遍了山,連男人的一點痕跡都找不到的時候,他看見林冉橦眼里的最后一點光破滅了。他和男人一直都是這樣,風(fēng)箏線連接著彼此,風(fēng)箏哪怕飛得再高再遠,都可以循著線找到放風(fēng)箏的人。而現(xiàn)在,這根線,斷了。
他將手深深地抓入泥土里,狠狠地顫抖。林天啟不懂自己的這個孫子消瘦的身軀哪里爆發(fā)出來的力量,仿佛隱含著驚濤駭浪的……悲傷。
在那之后,所有人都把男人忘記了,除了林冉橦。男人在每個人的心中可有可無,再加上影龍血統(tǒng)的影響,即使走了他也不會有太多人記起。
男人說得真好,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只有一樣?xùn)|西能夠證明他的存在,那就是流著他一半血的林冉橦。
每天晚上林冉橦都會把記憶重讀一遍,回憶這件事情的每一個細節(jié)。心理學(xué)家說人腦其實是一塊磁盤,記憶會慢慢被消磨,忘記,所有的傷口都會復(fù)原??墒橇秩綑H不想忘記,他每天都經(jīng)歷一遍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無怨無悔。
大概,他是男人留在世界的最后一件東西吧?
如果連他都把男人忘了,男人才叫真正的死了吧?
他不想忘記,也不能忘記。
于是那個雨夜,便一直存在于他的心中,從未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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