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就好像我是一個犯罪的人,對于這個老人,漢娜,這個名字從那個男人的口中喊出,一遍遍地在我的耳朵里回響。
“漢娜,漢娜,漢娜!??!”
聲音越來越沙啞,越來越凄慘,像是一個個耳光,打響在我的左右臉頰。我看到我自己,低下頭那個女人就跪在我的面前,她被迫昂起頭來,早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我反手握劍,將劍身狠狠地釘進她的脊椎。隨后我就看見那個男人,含著淚光,怒吼著向我撲來,可是,就在他即將接近我的一瞬間。
“嗤!”
第七蓋米納軍團的矛頭旗幟貫穿了他的腹部,眼角的淚水,口中的鮮血,緩緩流下。
我不禁抱住頭,將其埋在我的胸口,緊緊地閉上雙眼。
“無論如何,不要再講下去了。”
老馬車夫投來詫異的目光,可我一直在躲避他的眼睛,因為他的眼睛跟那日向我撲來地并死在我面前的家伙的雙眼簡直一模一樣。我甚至懷疑這一切都是巧合,這個老馬車夫就是讓我為他冤死的孩子討債的。
“大人怎么了?不舒服嗎?還是,你也是在這個悲劇當(dāng)中失去了什么親人?”
老馬車夫問著我,我猛地抬起頭狠狠地看著他,他趕忙低下頭去不與我對視。涌到嘴角的怒罵讓我硬生生地憋了回去,面對著這個老人,我竟然怎么也發(fā)不起火來,大概是不敢吧,一定是心里的良知在控制著自己。
“沒,沒什么?!蔽议L長地嘆了一口氣,解釋道:“我只不過是那場戰(zhàn)爭的幸存者,也是個可憐的父親的孩子?!蔽疫x擇繼續(xù)隱瞞下去。
“哦?”
當(dāng)聽到我參加過對盧迪南的攻城戰(zhàn),老人的那有些混濁的眼睛一下就閃亮了起來,他湊近過來,語氣當(dāng)中滿是期望帶有絲絲的欣喜?!按笕?,你聽說過那兩個孩子嗎?我的兒子,他叫盧卡!還有他的情人,漢娜,我剛剛提到過的漢娜!”
“不,我不認(rèn)識!”
我在搖頭,嘴上說著不認(rèn)識,可是心里早已經(jīng)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這個名字,“盧卡,盧卡,盧卡......”他確定死掉了,被第七蓋米納軍團的軍旗貫穿,也算是光榮的死去。
老馬車夫眼里那點閃光漸漸熄滅,他那期盼渴望的表情漸漸被失落所取代。
“也是,這么兵荒馬亂的。一個人殺了人與被人殺,施害者與受害者都是陌生人,自然是不認(rèn)識的?!?p> “不,我沒有殺他們!”
可能是老馬車夫無意之間的話語讓我剛剛松弛一點的神經(jīng)又一次緊繃了起來,心想著,這個老家伙說這話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所做作為,所以說出這樣的話來故意試探我?
我不敢看這個老馬車夫,是不是他看出了我的恐懼,并且知道了我當(dāng)時的所作所為?那他會怎樣的方式看待我?
老馬車夫還是用那疑惑的眼神望著我,就好像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隱藏?你是不是在隱藏!我看著這個老家伙,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不敢再往下多想,可能是看出了我的厭倦與回避,老馬車夫也知趣的不再說話,這么尷尬的場面一直到了太陽幾乎落山,四周的樹林再也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為止。
真是個安靜的旅程,這是我第一次行軍以來頭一次沒有受到野蠻人的襲擊吧,這樣竟然讓我感覺到不適應(yīng)。
我在安德魯跟布里斯的攙扶下跳下了馬車,那個老馬車夫微笑的對我脫帽行禮,并說道:“祝你愉快,大人!”
透過火光,我看到他的微笑十分輕松,完全沒有了原來的拘謹(jǐn)。可是,我的心里有鬼,這樣的心里驅(qū)使著我,看著他的笑容我都感覺分外猙獰,像是隱藏什么。我勉強的對他笑著揮了揮手做道別,一轉(zhuǎn)身,匆匆的一路小跑,我想趕緊離開他,越遠越好。
“大人!”
這時我的心頭一緊,頓時額頭上的汗水就“刷”地一下布滿了我的整個額頭,我僵硬地回過頭去看著他,那個老馬車夫。
這個家伙叫完我后竟然低頭沉思起來,怎么?他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嗎?我僵直地立在原地,這個時候我竟然慌亂到不知該怎么做。
“我的大人...”像是整理好了思緒,他再一次對我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同樣我也請求你,你能在戰(zhàn)場上,放過不能夠反抗的老人與孩子,畢竟,他們,是無罪的!”
草草的兩句話,想必他也是說完了,緊咬著嘴唇,又對我點了點頭,口中叨念著“就這樣,就這樣?!彪S后轉(zhuǎn)身,留下了還在發(fā)呆的我。
今天的食物非常簡單,只不過是咸面包跟涼水,根據(jù)斥候傳來的指令,所有的隊伍不允許升火做飯。晚上這么寒冷潮氣重的環(huán)境之中,唯一能取暖的也就是所有人坐在一起,在披上毯子。
我坐在安德魯跟布里斯,當(dāng)然還有弗米歐,坐在這么樹木叢生的灌木當(dāng)中,明明知道四周都坐滿了人,可是聽不到任何的風(fēng)吹草動的跡象,確實讓人感到惶惶不可終日。
因為趕路了一天所以人非常疲憊,以至于站著都能睡著,布里斯跟弗米歐早已經(jīng)打起了呼嚕。
“安德魯。”
我毫無困頓之意,現(xiàn)在再聽著那兩個家伙的呼嚕聲更睡不著了,一定是被那個老馬車夫給逼得神經(jīng)衰弱了,我呼喚安德魯,并且向跟他聊聊。
“怎么了?盧迦?”
安德魯側(cè)過頭來,很顯然,他也沒有睡著。
“今天那個老馬車夫的話,你也聽到了吧。”
我說著,又緊了緊身上的鎖子甲,這樣的晚上是鎧甲不能離身,說不定遇見了突發(fā)狀況呢。
“嗯,那個可憐的老頭。”
安德魯說著,輕笑了兩聲,我聽不出來他對于這個老馬車夫是憐憫,還是嘲諷。
“他有個孩子,叫盧卡,他的孩子還有個愛人,叫漢娜?!?p> “嗯,我都知道,盧迦,你說這些是想表達什么?”
安德魯問著我,他真的是對于那天我們倆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我長嘆了一口氣,安德魯這副模樣反而更加讓我感覺到內(nèi)疚了,殺了一個人,竟然連些許的內(nèi)疚都沒有,這樣的人不是英雄,那就是惡魔。
“安德魯,”我接著問他道:“我們在一塊參軍以來,我們到底殺掉了多少人?”
“到底殺了多少人?哈,有趣?!卑驳卖敻尚α藘陕?,又接著說道:“盧迦,你今天很奇怪,是不是胸口的傷感染了?把你的腦袋也給攪得感受不到上帝給予你的理智與清醒?”
“不,我只是。”
我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心里一直在糾結(jié)著要不要跟安德魯說這件事,畢竟我倆是兇手。
“盧卡與漢娜,你知道的吧!”
我終于鼓起勇氣,說了出來,安德魯不做聲,他在靜靜地聆聽。這讓我內(nèi)心的緊張緩和了不少,不得不承認(rèn)安德魯是一個好的聽眾。
“這兩個人,嗯,你還記得當(dāng)時我們在趕往盧迪南的路上遇到的襲擊嗎?”
“哈!那一次!”
一說到那一次,安德魯就興奮的喊出聲來,要不是布里斯跟弗米歐太過疲憊,早就被吵醒了,安德魯感覺到了他的失禮,所以壓低了聲音接著對我說道:“我們當(dāng)時太他娘的爺們了,不是嗎,盧迦,我們好好給那幫只認(rèn)錢的泥腿子好好上了一節(jié)課!”
“你還記得,你拿軍旗刺死的那個勃艮第人嗎?”
“就是那個,不要命的傻瓜?”安德魯說著,并搖了搖頭。“這個家伙,真的是一心求死!”
“嗯,給你說實話,那個人如果不出我所料,就是那個老馬車夫的兒子。”我是下了最大的決心,告訴他實情!
“他?”
安德魯?shù)穆曇敉耆隽宋业囊饬希疫€以為他會很驚訝,可是他聽到之后鎮(zhèn)定的讓人害怕。我在他的語氣當(dāng)中聽到的是處事不驚的感覺,這么令人震驚的消息在他這里甚至還不如一顆小石子,都不能在他平靜如湖面的心境里泛起一點點地漣漪。
“確實非常遺憾?!?p> 安德魯笑了,只是輕聲的笑了兩聲。
“為什么?你為什么不覺得有些后悔嗎?”我問他。不敢相信,難道他經(jīng)過了這么多殺戮已經(jīng)將自己心里那僅存的一點點人性都扼殺掉了嗎?我不相信,所以我想問出個真相來,我想聽聽他的答案。
“如果你當(dāng)時思考這么多,你就不會在此得到這個你所不能接受的真相!”安德魯?shù)恼Z氣依舊平靜?!懊總€走上戰(zhàn)場的人,都是某人的孩子,或者某人的父親與丈夫。但是這并不是我們可以憐憫他們的理由,因為沒有私人的恩怨,只有你死我活的廝殺?!?p> 安德魯說的有道理,他們可能是個好父親,好丈夫,好孩子!可是我們也是,在拿起武器相互面對時,這些理由都不成立了,再也沒有人是好父親,好丈夫,好孩子,余下的只有敵人。劍與長矛不會在乎這些蒼白的理由,不會給人片刻留戀的機會,有的只有殺與被殺!
“死者拭去,把痛苦與折磨留給生者!”我低頭呢喃,感覺再也沒有這個理由更能開導(dǎo)現(xiàn)在的我。
“那個叫漢娜的女人,失去理智的我用了及其殘忍的方式殺了她?!?p> “如果你遲疑片刻,那么死掉的就是你!那么你會指望那個殺了你的人內(nèi)疚嗎?”
“也是,好死不如賴活著!”
我想到了那個將我連刺數(shù)刀的匪徒,那么現(xiàn)在的他,會不會內(nèi)疚呢?恐怕答案,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吧!
算了,不早了,我緩緩閉上雙眼,原諒我,等我去見上帝的時候再說吧!
趙銘恩
哦,到了周末了,我放假了,僅僅只有四個小時,四個小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