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進城的準備
貨郎李四今天遭遇了好運。
他家到他已經(jīng)是挑著擔子來往于這些貧瘠山村的第三代,山里人很少拿得出現(xiàn)錢,他的擔子上總有一半的位置要留給顧客們付給的實物:豬鬃、雞毛、頭發(fā)、爛布……有什么,他就收什么,因為能拿得出這些來換取他的貨物的人也并不多。每次他在村口敲起他的小鑼的時候,總是看的人多,買的人少,有那么多小孩眼睛發(fā)亮地看著他擔子里的糖塊、彩線、花布、銅鏡,而他們的母親總是惱怒地拖著他們遠去,只有個把極其溺愛孩子的父母,才會在孩子的一再哀求下摸出點子什么來,他接到手里,估摸了一下分量和他應該拿到的利潤,然后舉起刀,從淡黃色的長方形大糖塊上斬下一小截,遞給等待了很久的孩童。
“再給一點吧?!焙⒆觽儜┣蟮?,他們知道下次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必須在他們糾纏了很久的情況下,貨郎李四才會再斬下寬度跟頭發(fā)絲差不多的一點兒,算作“添頭”,幸運兒喜笑顏開地捧著他今天的收獲跑開了,留下一群沒有他那么幸運的孩子品著他們的大拇指。
而今天,在他還沒有到達村子敲起小鑼的時候,一個泥猴兒似的小孩子已經(jīng)攔住了他的去路:“二嬸子要我買東西,”他說:“她說別給叔叔看見。”
李四差點笑出聲來,小孩子把他的“二嬸子”的腔調(diào)學得活靈活現(xiàn),李四大概都能猜出那個“二嬸子”是誰了——盡管這個小孩子看起來好像有點兒面生——不過他也不記得他行走范圍內(nèi)十個村莊每個小孩子的相貌,他們看上去都差不多,一樣的黑,一樣的廋,一樣的破衣爛衫,不管如何,對一個生意人來說,有生意上門總是好事。
況且是那樣一筆可觀的大生意!
小孩子看了他的貨擔,要了幾根最好的鋼針、一把小剪刀、一束各種顏色的絲線,一塊簇新的花布和一根銀簪子,鳳頭帶串珠的,這根做工精致的簪子被李四當作了“鎮(zhèn)擔之寶”,每個村子都有許多女人渴望地看著它,把它當作一樁大得不可計數(shù)的財富,雖然它本身只有一錢四分重而已。李四從來沒想過它也有賣出的一日,而且是在村外完成的交易。作為這些昂貴貨物的代價,他收下了一個嶄新的銀錢,銀子的成色很好,花紋質(zhì)地跟他藏在自己家床腳下的那三個一模一樣,正常情況下,他會懷疑銀子的來路并思索自己會不會被當成盜賊的同伙,但是一樁由女人吩咐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來做的,購買婦人用品的,偷偷摸摸的交易讓他依稀明白了一點兒什么,或者自以為明白了一點兒什么,他沒有過問那個女人怎么可能得到這樣一筆巨款的,他找光了口袋里的銅錢,還奉送了一大塊糖。
那個小孩子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了山路上,當貨郎敲著小鑼走進村子里的時候,他漫不經(jīng)心地問起某個“二嬸子”怎么沒看見。
“她十天前沒了!”
貨郎目瞪口呆了一陣,然后,他趕緊抓出那枚嶄新的銀錢,幸好,它還在,沒有變成瓷片或者別的不值錢的東西,成色也依然很好,不過,因為他在眾人面前不夠謹慎地展示了它的緣故,幾個眼尖的家伙恭維了他,他不得不又編出一個收到了某處欠賬的謊話來脫身。
如果他看見他的貨物的最終下場,他會更加驚訝的——穿越者華林將那塊簇新的花布翻轉(zhuǎn)過來,和著泥水搓揉了一陣,使得它不再那么顯眼,然后飛針走線,把它裁剪縫合成兩件合適的衣衫,不,他無論是在賊窩還是在學院都沒有從事過裁縫的工作,他的針線活兒是在死人、以及活人的血肉上練成的——這件事不像說出來那么驚悚,因為嘉羅世界的牧師只在精神上從事醫(yī)療的工作,身體上的折損與復原是屬于巫師的,而每個好外科醫(yī)生總得先行練習解剖,穿越者也不例外。最終的成品看起來很像這個世界的平民服裝,但是比現(xiàn)成的制品更貼合他的身材,也就使得他的活動更方便、更敏捷。他還在衣服內(nèi)側(cè)縫了幾個口袋,這也是這個世界的普通衣服所沒有的,他將他從雞鳴村帶出來的東西都小心地收在了其中,包括他從祠堂里得來的那把小刀。
這些準備工作耗費了他一段不短的時間,卻也有它的好處,在他再次接近一個村莊的時候,那些孩子敬畏地看著他,把他當作是一個什么“老爺”的跑腿小廝,華林還記得第一次踏進雞鳴村之外的村莊時,那里的孩子們蜂擁而至,朝他投擲他們抓到的每樣東西的場景——當然,不管他們?nèi)映龅氖请S手抓到的狗屎還是泥塊,沒有一樣扔中華林的,可一個吵吵鬧鬧的尾巴不僅煩人,還提醒了他一個疏忽:王招娣從來沒有踏出過雞鳴村的范圍之外,而雞鳴村外的記憶都是他從首戶周懷仁那里抓取的,你不能指望你面目黝黑陌生穿得一身破爛會跟一個帶著隨從的“老爺”在鄰村享受同等待遇。
李四的貨物不是很中他的意,他想要的不是一塊花布,在這些八九歲就可以充當新娘的山村里顯露自己的性別是件不折不扣的蠢事,從周懷仁的記憶里可知,每個村子都有不少于三十個光棍,還不算外來的流民,他習慣于戰(zhàn)斗,可是也沒必要和蚊蟲們糾纏,幸好那塊花布在翻轉(zhuǎn)過來以后就不那么鮮艷了,洗了兩遍以后只有眼睛很尖的家伙才能依稀看出它原來擁有的艷麗色彩——你能指望行走于山村的貨郎擔子里有什么質(zhì)量上乘的好東西呢?這次買賣還給了他一點額外的收獲:找零的銅錢,還有那一大塊糖。
周懷仁曾在白衣廟里埋下幾個壇子和箱子,華林在據(jù)它們?yōu)榧河蟹矫媸钦劜簧鲜裁纯蜌獾模上F(xiàn)在的力氣和身材只允許他取走里面最寶貴的一部分或者對他最有用的一部分:他現(xiàn)在的衣服內(nèi)藏有一塊小銀鏡,比貨郎擔子上的鏡子加起來還要好;一個盛裝了香料的絲囊,根據(jù)周懷仁的記憶,這種香料有祛病的功效;另一個絲囊里是幾塊拇指大小的紅瑪瑙,似乎是來自于遙遠的北方,在嘉羅世界,它們在法術中可以作為紅寶石的廉價代用品,雖然不知道在這個世界里是否也能通用,至少它能值一些錢而且比通用的銀錢要輕;兩塊豆子似的赤金和十枚銀錢是通用的……呃,縣里通用的貨幣。
其實就是縣里也很少真的能用到這么大的數(shù)目,一枚銀錢的購買力大概夠十個人去一次縣里最好的酒樓,這使得要把它在村子里花出去變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華林原不想買那根鳳頭銀簪,可是不買的話,他估計那個通常連銅錢都收不到幾個的貨郎真的找不出錢來,他擔子上其他的簪子一看就是銅制涂銀的蹩腳貨,只有這根是真正的純銀,不僅價格昂貴,需要的時候還能立即當錢使用,糖則是意外之喜。
改換了裝扮又有了零錢,他很順利地就在陌生的村落里換到了食物,以及新聞。
“聽說城里來了個仙官?!?p> “縣官?”
“不,不,你這個傻子,我說的是仙官,仙官你懂嗎,騰云駕霧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