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兄弟似乎并非我梅府下人吧?”
正在呂光陷入回憶的時候,一道溫和渾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呂光回轉(zhuǎn)心思,側(cè)目望向來人,原來是一個鶴發(fā)童顏的老者。
老者面帶慈祥笑意,神色矍鑠,緩步走至呂光身邊后,又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眼呂光。
此人正是享譽西陵郡城的圣手妙醫(yī)梅員外。
“確實不是,我是白奎教頭的族弟?!眳喂饴渎浯蠓降某姓J(rèn)道。
梅員外一身月白長袍,和藹可親,眼中放射著精光,道:“你是修道之人!”
他的語氣很篤定,絲毫不帶半分疑問的意思,他竟像是早就知道梅府中來了呂光這么一個人。
“老先生何出此言?”呂光謹(jǐn)慎的答道,“信仰神佛的修道之人都是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我怎么會違抗朝廷法令,做這不法之事呢?”
梅員外呵呵一笑,感受到呂光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tài)度,他神情誠懇的道:“小兄弟不必緊張。老朽一生行醫(yī),遇到過不少奇聞妙事,正因為白奎是一頭妖怪,我才招他入府的。”
“哦?”
呂光吃了一驚,他此刻才認(rèn)識到這梅員外著實不簡單。
呂光昨日就對這老者很是留意,朱溫的豬瘟妖氣將梅府內(nèi)的人都迷惑住了,唯有這老者昨日在院中對朱溫破口大罵。
“是小兄弟救了我梅府吧。”
梅員外注意到呂光戒備的神色稍稍放松了幾分,他連忙笑著繼續(xù)說道。
“當(dāng)日白奎入府之后,老朽就察覺到白奎身上有一股不同于人氣的妖氣。念在白奎赤膽忠心,護衛(wèi)梅府家人,雖然不知道他有何目的,但總歸是對我梅府沒有惡意?!?p> “朱溫是一頭妖怪,在他登門拜訪的那一天,老朽就知道了?!?p> “苦于老朽的家人全部被這頭豬妖給蠱惑了心神,連我的夫人都不相信我說的話。”
“梅府上空這幾日來總是縈繞著一股污穢之氣。今天晴空郎日,我想一定是白奎和小兄弟驅(qū)散了這股妖氣?!?p> 梅員外緩緩說道。
呂光聽的奇怪,這老者周身分明沒有一絲元氣繚繞,也看不到修道者開具法眼后,那種光明澄澈的眼神。
他是怎么發(fā)現(xiàn)朱溫和白奎是一頭妖怪的?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
呂光認(rèn)真凝視著老者。
梅員外氣定神閑,目光中不見有任何的心計歹心。
“小兄弟不必胡猜亂想。老朽自從深明醫(yī)理之后,這雙眼睛不知怎么回事,便能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梅員外低聲說著。
呂光卻心中一動,韓千帝所留的修道筆記中曾經(jīng)記錄過這樣一件事情。
一位屠夫宰殺一頭牛,閉著眼睛用屠刀可以輕而易舉的將牛的筋骨和皮肉,迅速剝離。
手起刀落,牛身五臟六腑的分解速度與屠夫的動作,完全和諧一致,就仿佛是一首動聽美妙的舞曲,令人沉醉。
只因屠夫常年宰殺牲畜,早已對動物的身體結(jié)構(gòu)爛熟于心。
技近乎于道!
呂光轉(zhuǎn)瞬明白了梅員外為何能夠看到白奎和朱溫的妖怪面目。
梅員外幾十年來沉迷于醫(yī)道,精神念頭已到達了一種玄妙的境界,雖然沒有真正的聞聽大道神竅洞開,然而也念頭澎湃,不知不覺間開啟了法眼。
道,包羅萬象。
這也是為什么人間有很多鴻儒大師,在聞道開竅后,能一夜間陰神出殼的根由所在。
“老朽在此謝過小兄弟了?!泵穯T外躬身向呂光行了一禮。
朱溫勢力龐大,身居西陵郡監(jiān)察使要職。
一夜之間,梅府內(nèi)的污穢濁氣就消散一空,梅員外可以想象的到呂光和白奎昨夜一定是跟朱溫發(fā)生了爭斗,他盡管沒有親眼看到,但想來過程必定是驚險萬分,危機重重。
呂光淡淡的道:“舉手之手而已?!?p> “小兄弟放心,此事老朽絕對會閉口不言。只是我很擔(dān)心朱溫接下來還會對我梅府發(fā)難?!泵穯T外蒼老的面容上掛著一層深深的憂慮之色。
呂光雙目微微一轉(zhuǎn),朗聲說道:“員外盡請放心。此事我不會半途撒手不管。我發(fā)現(xiàn)了那朱溫的秘密,她也一定不會放過我的?!?p> “小兄弟,老朽還有一事相求……”梅員外的神色變得更加凝重憂愁。
他皺著眉頭,將事情的原委向呂光原原本本的講述出來。
這時的呂光已將對梅員外的戒心放下,他看得出來這老者心地極其善良,要不然梅家也不會如此受到西陵郡城的百姓愛戴。
治病救人,本就是一件大大的功德。
佛經(jīng)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梅員外低沉的聲音在春風(fēng)拂動的花園里久久回蕩。
呂光靜靜的聽完,思索了片刻才說道:“老先生是認(rèn)為梅小姐是被妖邪迷惑了心神?”
“朱溫那日迷惑小女,使得小女神志不清,眼下府中妖氣消散,老朽倒不擔(dān)心?!?p> “只是,小女自從三年前得了一場大病之后,便性情大變,從前性子活潑機靈。這幾年小女沉默寡言,性情越加冷淡,就是對我這個爹爹,也是不假辭色……甚至有幾次,還對上門提親的人說道,她,她乃前朝皇族轉(zhuǎn)世!”
梅員外心中愁悶苦澀。
他臉上的皺紋也緊緊的凝結(jié)在一起。
老來得女,視若珍寶。
雖然女兒身體健康,無病無災(zāi),但他總感覺女兒在三年前得了那場病醒來以后,就不是自己原先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兒了。
就好像換了一個心。
唯有容貌外表還是自己的女兒。
梅員外說著說著,渾濁的雙目里流出一滴滴淚水。
呂光去年夏末被章渝從秦岐山脈中救下之后,他曾數(shù)次前來西陵郡打探有關(guān)洛陽呂氏的消息。
有一次,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阻住了呂光返回邊城的行程。
在一個涼亭屋檐下,與他一同避雨的溫婉佳人,便是這梅府小姐,梅八角。
他當(dāng)時自然對梅八角沒有怎么留意,此時聽梅員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后,他頓覺梅八角極有可能在三年前是被修道高手給陰神奪舍,占據(jù)了‘她’的軀殼。
梅員外這幾句簡單的話語,卻是令呂光心神大震。
陰神奪舍,是修煉到神魂第十重的鬼仙高手,才能夠運用的道術(shù)。
自從周氏皇族統(tǒng)領(lǐng)十九州大地之后,修道者便如同鳳毛麟角,少之又少,能夠修成鬼仙的道人,更是屈指可數(shù),這三百年來,也只不過才數(shù)十位。
其中還有七位是以妖身入世,修得鬼仙神魂。
虎力大仙。
九尾狐仙。
這是呂光已知的兩尊鬼仙,修煉到神魂第十重一境的高手。
其中,韓千帝在度風(fēng)災(zāi)之時,神魂湮滅,身死道消。
“老朽只有這么一個女兒,還望小兄弟慈悲心腸,能幫幫我?!?p> 梅員外老淚橫流,越說越是傷心。
“老朽縱然對醫(yī)道研究頗深,奈何對于小女的病癥,毫無了解,根本就無從下手。”
“這不是病?!眳喂庖簧砬嗌溃埋秋h飄,全身彌漫著一股淡定的氣質(zhì),從容的道。
呂光此時已經(jīng)肯定梅八角是被道人奪舍,搶占了肉身,所以梅八角才會性情大變,哪怕對于父母親人,也是冷如冰霜。
“老朽遍查醫(yī)書,直到數(shù)月前,才漸漸有了眉目,小女的病應(yīng)該是跟修道之人有關(guān)系。老朽之所以沒有揭穿白奎是頭妖怪的原因,還在于老朽想找到一位真正的修道者?!?p> “小兄弟身為修道者自是明白,今時天下,縱使七國戰(zhàn)亂不斷。但修道一說,依然被掌權(quán)之人視為邪說謬論?!?p> 呂光暗暗點頭,這梅員外為了女兒實在是用心良苦。
“好。”呂光答應(yīng)道,“正好我還要在西陵郡逗留幾天,就幫老先生看看?!?p> 梅員外見呂光同意,神色不由的一喜,馬上說道:“請小兄弟隨我來?!?p> ……
九轉(zhuǎn)回廊,二人一路上竟是沒有碰到一個梅府下人。
梅員外似乎也知道梅府眾人都在昏睡,他帶著呂光徑直來到一處幽靜的別院。
院中有一個小樓,精致典雅。
推門而入,透過象牙色的帷幔,隱約可見一個身影躺在床上。
“醫(yī)者不避嫌。男女有別的俗念,小兄弟切勿掛懷于心。這三年來,老朽每日都為此事愁苦。事不宜遲,還請小兄弟看看小女?!泵穯T外望著躺在床上蓋著錦色絲被的梅八角,一臉擔(dān)憂的說道。
躺在床上的女子,自然就是梅八角。
呂光再度見到這記憶中的溫婉女子,心神難免震動。
因為這個女子,很美。
這種美是一種不同于青蘿嬌媚的靜雅柔美。
女子呼吸綿長,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像是沉醉于美夢中而無法自拔。
呂光知道,中了豬瘟瘴氣之毒的人,需要用睡眠來溫養(yǎng)念頭,恢復(fù)精神。
他站在床邊,居高臨下,望著這張令人感到驚心動魄的禍水容顏,神竅內(nèi)所有念頭匯聚在一起,靈光綻放,急速運轉(zhuǎn)的念頭頓時沖入雙目之中。他的雙瞳之上,也隨即升起一道道璀璨的金色符文。
“法眼,開!”
法眼開啟,呂光瞬即感到眼前一亮,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無所遁形,任何一樣?xùn)|西的內(nèi)里面目和本質(zhì),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梅八角的面龐,在他眼中變得更加清晰,他甚至都已看見這張蠶被下那曼妙動人的胴體。
“誰?”
一個恬淡似水的聲音,驀然響徹在呂光陰神念頭之中,雖只有一個字符,但這個聲音中卻透露著無盡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