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光自然也是反對的,這頭豬妖施展障眼法,遮人耳目,將妖氣散布在梅府之中,迷惑眾人心念,蠶食他人精氣。
此乃邪魔外道之術,人人得而誅之。
然則,這句話并非出自他口。
“我反對!”
突然間,從正屋中閃出一個年過半百的滄桑老者。
他的眼窩雖然塌陷著,但是那雙眼睛看上去很是有神,明亮深邃。他拄著一根藤木拐杖,身上的白色長袍在春雨的滌蕩下,顯得更加白如冰雪。
他的臉色更白,嘴唇不住的在哆嗦,艱難說道:“朱溫,我不知你用了什么邪術,竟讓我梅府上下對你惟命是從!我兒自那日與你見面之后,便一直神志不清。你意欲強娶我兒,我不答應!”
“老爺,你糊涂!這事兒由我做主。朱公子地位尊貴,正是女兒良配?!?p> 屋內接著傳出一道慵懶且極具威嚴的聲音。
“你終日癡迷醫(yī)術藥材,老眼昏花,哪里知道朱公子的好處?”
一個女婢聞聲急忙回身扶住緩緩行來的婦人,那婦人白皙勝雪的手指搭在侍女的胳膊上。
呂光遙遙相望,耳聽得這大庭廣眾之下的對話,心想此二人當是梅八角的父母。
他法眼觀察入微,發(fā)現(xiàn)那梅員外周身居然沒有絲毫妖氣盤繞,心中略微有些驚奇。
為何這老者不受妖氣侵染,沒有被朱溫迷惑住念頭。
“來人,快將老爺請回屋!”那貴婦人向身旁的家丁命令道。
隨即兩名五大三粗的家丁沖上前來,不由分說,便把梅員外拖回屋里。
砰!
房門被重重關住。
“夫人,夫人啊!你到底怎么了?”屋中傳來老者聲嘶力竭的痛呼聲。
那婦人頭戴紫金釵,環(huán)佩叮珰,雍容華貴。
她滿面慈祥,一雙眼睛溫暖而又專注的凝望著臺階處的朱溫,柔聲道:“賢婿聘禮貴重,梅家唯有將名下所有藥房作為陪嫁之禮,方合乎情理。”
“岳母大人所言甚是,小婿先行告退。明日午時,便來迎娶梅小姐。”
那俊美的青年公子袍袖一揮,朗聲笑道,轉身向院外走去。
幾十名銀甲護衛(wèi)分列兩側,跟在紅袍公子身后。
……
呂光雙瞳一轉,向白奎使了個眼色,二人正欲悄悄退出這座庭院。
一個獨臂壯漢恰好撞在呂光身上。
他眼神凜冽,盯著呂光,冷冷的道:“睜大你的狗眼,敢撞老子?”
“抱歉,抱歉!”白奎笑臉相迎,“大人不認識我了?我是梅府的護院教頭。這是族弟,有些莽撞,沖撞了大人,還望恕罪?!?p> 呂光裝出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乖巧模樣。
他法眼細看之下,察覺到羅克敵周身虛空竟無半絲妖氣。
呂光心中了然。
原來這些監(jiān)察衛(wèi)軍不同于梅府眾人,他們只是被豬妖‘朱溫’的障眼法給迷了耳目,并未被迷住心神念頭。
羅克敵冷哼一聲,狠狠的瞪了呂光一眼,然后緊跟紅袍公子的步伐,揚長而去。
呂光望著監(jiān)察衛(wèi)軍們遠去的身影,目中泛起寒芒。
修道一途,講究的是順心如意,看來今日必須結果了這羅克敵。
呂光心中這般想著,跟白奎快步回到獨院。
……
呂光將先前法眼所見諸事,一一向白奎和青蘿講清說明。
“先生的意思是,這頭豬妖是修道者?那他為何能執(zhí)掌一郡監(jiān)察衛(wèi)軍。要知道,靖道司與修道者勢不兩立,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有修道者的存在,定然會格殺勿論?!卑卓苫蟮?。
呂光沉思半晌道:“這府中看似兇險,實則梅家人只是被妖怪給迷住了心神。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白奎,你去跟蹤那羅克敵。我們先以此人作為突破口,看看這豬妖是何來歷?!?p> “是,先生。”
白奎恭敬應道,他心知面前這年齡不大的少年,心計深沉,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自愧不如,先查明對方底細,再權衡雙方實力,做出萬全之策,一擊必殺。
“那妖怪是何境界?”青蘿一針見血的問道。
“這頭豬妖渾身妖氣充盈,能以念頭將梅府幾十口?;竺詴?,道境肯定在我之上?!眳喂馄届o的道,似乎不將那頭豬妖放在心上,很是有些胸有成竹的樣子。
白奎出門而去,呂光閉目養(yǎng)神,準備迎接將要到來的危機。
他有一種預感,這頭豬妖一定牽扯著西陵郡監(jiān)察府中的某件隱秘之事。
……
陰雨綿綿,直到傍晚才停。
天籟寂靜。
月黑風高殺人夜。
這樣的環(huán)境,總歸有人該死,不然豈非很辜負這美妙的夜晚。
羅克敵悠哉游哉的走在僻靜無人的胡同里。
他清早隨監(jiān)察使大人將聘禮送至梅府后,便一路直奔春香樓。
春是無邊春色的春,香自然是女人身上的體香,他已從樓上一個很會服侍男人的女人房中出來。
飲酒作樂,纏綿一天,很是舒服。
他哼著小曲兒,猶在回味著剛才那女人唇間胭脂的味道。
香。
確實很香。
他搖搖晃晃,酒意闌珊,洋洋自得。
女人和好酒,他今夜已都品嘗過了。他準備回家睡覺,明天好好查一下那梅府的小家丁,他總覺得那個家丁的眼神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
他眼前又浮現(xiàn)起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
他抬手狠狠揉了揉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沒醉,眼神也很好,自然沒看錯。
兩個身影憑空出現(xiàn),擋住他的去路。
一人是那梅府護院教頭。
一人是那沒有眼力的小小家丁。
“滾開!”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為何這兩人敢在遍處都是監(jiān)察衛(wèi)軍的西陵郡城中,擋住他一個護衛(wèi)長的路。
白奎一個箭步竄至數(shù)丈,手中握著一把戒刀,這是‘韓千帝’妖身手中拿著的那把刀!
刀!刀在黑夜之中,恍如一道黑色瀑布,向羅克敵飛速流瀉奔去。
破空之聲,在羅克敵耳畔嗡嗡作響,他終于察覺到驚變,這兩個晨間還在他面前唯唯諾諾的梅府下人,竟是來殺他的!
羅克敵身為修真者,雖只是煉氣第三層的實力,但在這偏遠的西陵郡城中也可橫行無忌了,平日里在百姓面前耀武揚威,何曾遭遇過這種險情?
除了那次被赤睛白虎撕裂掉一條胳膊外。
可那是傳說中的虎中王者赤睛白虎啊!
他體內靈氣涌動,絲絲靈氣在經(jīng)脈間快速流動,向雙腳涌去。他感覺到危險,做出決定,不能力敵,準備逃走。
這是他的保命絕技,屢試不爽,靈氣灌注在雙腳之上,不消片刻,身形速度就可比平時快上數(shù)倍。
刀光從他耳邊側滑而過。
白奎一刀砍空,反手一揮,刀速更快!
“羅克敵!”
一聲響徹寂夜的吼叫,拔地而起,震得他心神一顫,然后他看見了一雙眼睛,一雙金光四射的眼瞳!
他遙望著那隱在夜色之中的熟悉少年,心中大震,面色冷峻:“你是…呂光!”
他拔出雁翎刀,與白奎戰(zhàn)在一起。
勁風冷冽,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碰撞的越發(fā)急促。
羅克敵心中驚怒交加,去年他跟隨秦驕,執(zhí)行秘密任務,中間發(fā)生波瀾挫折,喪了一條胳膊,又被那赤睛白虎擰下了半個腦袋,若非秦驕施展氣功,將他的頭顱與脖子又重新縫合在一起,早就一命嗚呼了。
半年來,羅克敵謹記秦驕之言。
他當日是運氣好,有造化,被赤睛白虎擰斷的腦袋與咽喉處還連著大半皮肉,這才撿回一條命,只不過以后不能大怒、不能仰頭、不能狂笑,因為頭顱但凡稍微用力,傷痕就會破裂。
因此新任監(jiān)察使才將他調離原職,只做一些搜查禁書的瑣事。
呂光摘下了人皮面具,羅克敵眼前現(xiàn)出那張他熟悉又憎惡的臉!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少年,他又怎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當日自己一只手都可以輕易捏死的螻蟻,此刻卻是竟然妄圖殺他!
還有這一身蠻力,出招全無章法的梅府教頭,也不知是從哪個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羅克敵越想越怒,只覺脖子上那一圈裂痕,在隱隱發(fā)痛。
梆!
梆!
梆!
“良宵苦短,提防偷盜。”
更夫敲動著梆子,吆喝聲在犬吠蟲鳴的春夜之中,顯得是那么的嘹亮悠長。
已是三更天。
羅克敵也該死了。
呂光神竅內念頭洶涌如潮,明亮的雙目中迸發(fā)著點點金芒,他法眼洞開,能感知周圍數(shù)丈內任何風吹草動。
羅克敵全身靈氣暴漲,身形后退,欲要逃走。
“迷神術!”
呂光長嘯一聲,念頭澎湃似海,法眼用力的注視著羅克敵雙目。
四目相對,羅克敵心神震蕩。
他只覺腦海中宛如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一朵朵浪花拍打在他頭顱腦殼之上,那‘浪花’之內似乎還夾雜著無數(shù)金針,刺痛他頭顱百穴。
“這是迷神術?”
羅克敵被腦顱之中傳來的劇痛,影響到身法速度。他望著呂光淡然如水的面龐,怒火中燒,狂吼道:“你居然已凝練陰神,能迷惑我的念頭!”
“我不服,我不信!妖法邪術,天地不容!”他一邊躲避著白奎勢大力沉的刀鋒,一邊還要鎮(zhèn)定心神,來抵抗念頭中產(chǎn)生的幻覺。
他心知肚明,自己已修煉到煉氣第三層,罡氣之境。靈氣充溢,罡風自成。
普通道人,絕對難以單憑念頭就迷惑住他的心神,唯有和他實力相當,凝聚陰神,或者道術高深之人,才能使他產(chǎn)生幻覺,心神大亂。
他腦海深處驀然顯出一具白骨尸體,白骨嶙峋,觸目驚心,然后一個個模糊的影子自那白骨堆中盤桓升起。
那些身影,竟全是他自己過去手刃屠殺之人!
羅克敵嚇得魂飛魄散,他清晰的看到那些早已慘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全都張牙舞爪,指甲長如鐮刀,向他身體抓去!
“大人,我不認字,不認字啊,我是冤枉的……”
“羅克敵,你奪我妻子,害我性命。”
……
諸如此種怨恨狠毒的猙獰叫聲,在他腦海中此起彼伏。
“啊——!”
他驚悸、痛苦、慌張,他仰天大聲吼叫。
吼到一半!
他脖頸處的傷痕,陡然爆裂,那顆先前縫好的頭顱,“啪嗒”一聲,滾落在地!
他雙腿微曲,仍然一手握著雁翎刀,阻住白奎手中戒刀的攻勢。
他就這么站著,一動不動,鮮血從他脖子處噴發(fā)出來,濺射落地,宛如年關時綻放在夜空中的煙花。
煙花很美,血花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