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祁君生日的晚上,府里是要放煙花的。
祁揚很知趣的留在客廳,也找了借口將父母留下。
“隔著玻璃哪能看的清楚?!币δ副г沟?。
“再待一會兒我就得回去了,恐怕忙個十天半個月都回不來。所以想多跟您說會兒話。”祁揚起身給父母倒上了茶水,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在院子里的銘義和妹妹,心中不禁隱約有些擔(dān)心,兩人這樣的歡樂不知還能持續(xù)多久。
自上次同莫依會面,莫依告訴他,日本人已經(jīng)盯上了蕭山,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死路一條。看上去似乎有兩種選擇,但事實上,蕭山必死無疑。倘若蕭山不從,那日本人定會下手殺了他。倘若蕭山與日本人合作,那對上海乃至全國的時局都將是致命的一擊,政府定當(dāng)出手了斷。目前祁揚能做的只有暗自提醒銘義多多提防,消息透漏的再多,只怕銘義會對他的身份起疑。
黑暗中,煙花綻放,絢麗極致,璀璨奪目。祁君神情有些恍惚,煙花如此美麗,也如此脆弱,飄忽不定,美到極致又悄然墜落,甚至連痕跡都不曾留下。祁君默默的抓緊了銘義的胳膊,軟軟的倚靠著他的身體。
“怎么了?不舒服么?”銘義低頭問道。
“忽然覺得有些頭暈?!?p> “不會是著涼了吧?”銘義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祁君的身上,祁君卻伸手緊緊抱住了銘義。
“你今天怎么了?”銘義愈發(fā)奇怪。
“我害怕。”
“怕什么?”銘義將祁君擁入懷中。
“害怕你會離開我。”
雖然祁君不知道銘義心中真正的擔(dān)憂是什么,也清楚即使銘義怕她擔(dān)心不愿意多言。但他夜夜輾轉(zhuǎn)反側(cè),平日眉頭緊蹙,祁君再無知也猜得出關(guān)系重大。
銘義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倘若在過去,他必然義不容辭的會重新加入青幫,加入蕭氏,力保父親周全。可是現(xiàn)在,他有了祁君,一個將自己的一生托付給他的女人,他沒有辦法不管不顧的再次踏入險局。說起來可笑,他曾經(jīng)如此渴望同青幫、蕭氏劃清界限,甚至三年前不惜冒著坐牢的風(fēng)險只為換取自由??扇缃?,蕭山放他走,他卻怎么也走不了了。
煙花將黑夜照的亮如白晝,漸漸散去。
二人轉(zhuǎn)身,正準(zhǔn)備回屋。卻看見祁揚匆匆忙忙的從屋子里出來,臉色鐵青,神情嚴(yán)肅。
“銘義,祁君快跟我走?!?p> “去哪兒?”看著祁揚的樣子,祁君不覺心跳加速,她預(yù)感到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
“蕭公館?!逼顡P簡短的回答,他看著銘義,用手抓著銘義的肩膀。
“銘義,你聽我說,先不要慌。具體情況到了才能知道?!?p> “出什么事了?”
“蕭老爺遇刺了?!?p> 銘義怔住了,一時間天旋地轉(zhuǎn),幾乎要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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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公館燈火通明,二樓臥房傳來一陣陣忽高忽低的哭聲。顧喬倚靠著門,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冷靜,頭發(fā)散落,面容憔悴,哭的已經(jīng)沒有了眼淚,沒有了力氣,只剩下嘶吼。鴻晟則癱坐在門口,低聲嗚咽著。銘義看著二人,半晌沒動,他不知是該去扶起鴻晟,還是該去安慰姨娘,或者該去臥室看看父親的情況?
祁君走到顧喬身邊,伸手扶住了她。
“姨娘,父親情況怎么樣了?”祁君問道。
“老爺,不在了。。。不在了啊。。。?!?p> 銘義搖了搖頭,他不相信這個事實。不行,誰說他都不相信,他必須親眼看見。
推開臥室的門,蕭老爺安靜的趟在床上,如此安詳,只是床單上血跡幾乎把白色的床單全部染紅。負(fù)責(zé)搶救的醫(yī)生正在一旁收拾器械,一切塵埃落定,由不得他有半點質(zhì)疑。張烈跪倒在床頭邊上,眼眶通紅,看見銘義進(jìn)來,勉強(qiáng)站起身,卻難以支撐,再次搖搖晃晃的跪了下去
“是我沒有盡到責(zé)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老爺,我更對不起你啊銘義?!?p> 張烈的話銘義一句都沒有聽進(jìn)去,他慢慢的走到床邊,跪下身,緊緊握住了父親的手,滄桑,冰冷,多年前的一幕突然涌上心頭。
“孩子,餓了吧,家里的水果點心隨便吃。”
五歲的男孩忽閃著大大的眼睛,盯著面前這個高大威猛,樣子很兇的男人,伸出了手掌。
“這是什么意思?”男人問道。
“老師說,這是打招呼的方式。”男孩眼神清澈,不曾有任何懷疑。
在孤兒院中,打手心是最輕微也是最常見的懲罰。
男人微微皺了皺眉頭,一把將男孩抱起,拿著身旁的點心遞給男孩,男孩看著點心,咽了咽口水,最終沒敢接下。
“孩子,別怕,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的父親。”
聽到這句話,男孩的眼神亮了一下,他接過了點心狼吞虎咽了起來。
“這世間公平的很,無論是達(dá)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終究難逃一死。丑惡的人,不過是跳梁小丑,過眼云煙,不足為懼。孩子,你要時刻明白,唯有強(qiáng)大,才能保護(hù)自己?!?p> “是,父親?!?p> “真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給這他取個名字吧?!迸赃叺呐訙厝岬目粗泻ⅲ瑵M是慈愛。
“銘記恩情,不可負(fù)義。以后你就叫銘義。”
銘義的心突然很疼,像是裂開了一道無比長的裂縫,劇烈的撕扯著每一處神經(jīng),每一寸肌膚。一手將他養(yǎng)大的父親,一直視如己出的父親,現(xiàn)在已不在人世,而他們最后的對話,卻是爭吵,卻是質(zhì)疑。
淚水涌出,銘義泣不成聲。他暗自發(fā)誓,無論兇手是誰,無論他人在哪里,就算把整個上海翻過來,也一定要手刃真兇!這是他能為父親做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