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天,陸續(xù)裝滿了貨物,這艘福船便要啟航了。
啟航當(dāng)天,那船主把尾樓里的天上圣母像請到了露臺上,舉行了一場祭典。
天上圣母就是媽祖娘娘。福建一帶漁民船商,都奉媽祖娘娘為海神。但有造船,開航,開漁事宜,都要祭祀圣母娘娘,以求平安。
那祭典以舶主蕭顯貴為主祭、以船上四個管事的官員為與祭、司儀、司香、讀祝文等主持。另外,還有司鐘、司鼓、司樂、司僚等執(zhí)事,也是船上重要人員擔(dān)當(dāng)。李圖只聽到一聲炮響,幾個奏樂的船工開始吹起嗩吶,蕭顯貴和與祭等各就各位,虔誠地上香、行三跪九叩大禮。
接著,眾人匍匐在天上圣母像前行“初獻(xiàn)禮“,行“亞獻(xiàn)禮“,行“終獻(xiàn)禮“。
拿眼睛觀察,李圖只覺得舶主蕭顯貴在祭祀上特別虔誠。每個叩拜都是大仰大合。等到上香時候,蕭顯貴更是誠惶誠恐戰(zhàn)戰(zhàn)兢兢,似乎是把整個身價性命都押在那一炷香里似的。
但不知道太緊張還是為什么,蕭顯貴上香時候卻被香火星燙到手了。
手一抖,那柱大香從蕭顯貴的手里掉了出來,落在了甲板上。
這下子,蕭顯貴頓時和丟了性命似的,臉色變得慘白。撲通一聲,他跪在了那柱香前面,滿嘴該死地三叩九拜,在地上匍匐了好久,才哭喪著臉重新把香舉了起來。
李圖看著蕭顯貴的夸張行為,暗自好笑,也跟著前面的人慢慢挪動,準(zhǔn)備行禮。走著走著,他看到那天被自己扔下海的許三剛好走到自己身邊。
那許三見到李圖,臉上一紅,便把臉轉(zhuǎn)過去,裝作沒看到。
李圖伸手拍了拍許三的肩膀,淡然說道,
“許三大哥,那日切磋武藝時候小弟求勝心切,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聽見李圖的話,那許三愣了愣。
這種遠(yuǎn)洋船上,日日都有遭遇海賊的風(fēng)險。一但遇上海盜,就要依賴勇者沖鋒陷陣。所以通番船上,素來以強(qiáng)者為重。
許三那天活生生被李圖扔進(jìn)了海里,見識了李圖的本事和張狂,心里只把李圖當(dāng)一勇猛狂徒。聽到李圖和他說話,他便以為李圖要譏諷他。周圍的其他船工看到李圖和許三說話,也以為這狂徒李圖要以言相譏了。
想不到李圖說出來的是這么讓人聽著舒服的話,許三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半天,他才轉(zhuǎn)過了頭。
見李圖和他道歉,他臉上已經(jīng)換了一副笑臉。發(fā)紅的臉上笑嘻嘻的,那模樣有些滑稽。
“不妨事,不妨事!李小哥本事了得,我輸?shù)每诜姆?!?p> 李圖見這許三大度,忍不住又順口說道:
“在下初來乍到,本該安心居于下首。無奈有特殊原因那天非贏不可,沖撞了許大哥,小弟心里實(shí)在是過意不去!”
聽到打敗自己的李圖在人群中說著這么尊敬自己的話,那許三哈哈大笑起來,一拳錘在了李圖的胸口,把李圖打得往后一個踉蹌。
“沒什么沒什么,你那天不是把總鋪都打敗了么,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見許三這樣子,李圖知道這漢子是真心原諒了自己??此挠H昵模樣,甚至已經(jīng)把李圖當(dāng)自己人了。
心下好笑,李圖往前走了一步,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句,“許三大哥,這舶主祭圣母娘娘時候,怎么這么誠惶誠恐?”
許三聞言,頭一歪,似乎想起了十分好笑的事情。
“李小哥你剛上船上還不知道,這船上有趣的事情多著呢!”
“就說這舶主,看似人情練達(dá)四平八穩(wěn),其實(shí)啊,是個十分膽小的!”
“十分膽小?”
許三轉(zhuǎn)過頭來小聲說道:
“這舶主雖然買船置貨出海,其實(shí)心里十分懼怕,生怕遇上海賊颶風(fēng),每日都膽戰(zhàn)心驚的呢!這祭祀圣母的時候,他便十分用力,總想借天上圣母之力躲過那些海賊們啊!”
“走了兩年了,舶主到真是運(yùn)氣好,沒遇上海賊風(fēng)暴?!?p> “聽說最多再跑兩年,舶主便甩手不干告老還鄉(xiāng)了。這還不趕緊求圣母娘娘保佑,求個順風(fēng)順?biāo)膬赡臧 !?p> 原來如此,難怪這蕭顯貴這么虔誠。
李圖聽許三介紹,心下好笑,便不再問,只是隨著眾人上香禮拜。
最后,焚祝文、焚寶帛,在香煙繚繞、炮聲震天中,圣母娘娘祭祀大禮禮成。祭祀完畢,一聲鑼響,載興號收起鐵錨升起硬帆,便是開洋了。
#####
帆一升起,風(fēng)吹船動,載興號便漸漸離開了梅灣,往航道駛?cè)ァ?p> 船在海中行駛,最怕暗礁和颶風(fēng),一旦遇上,就是船毀人亡。
為了避免擱淺暗礁和遭受大風(fēng)浪,航海并非是從起點(diǎn)到終點(diǎn)畫一條直線開過去,而是行駛在固定的航道上。這些航道是前人經(jīng)驗(yàn)積累總結(jié)出來的,就像是海上的道路一樣。船上的向?qū)В簿褪呛笫赖臏y量員,負(fù)責(zé)在在航道上測量和指路,提示舵手。
明末的航道,大多靠近大陸和島嶼,以便于測量和比照。
目梢有巡邏警戒的任務(wù)。今天輪到李圖巡邏,李圖便走在露臺上。從他的側(cè)面望去,西北面的地平線一直沒有消失。也就是說,船舶一直行駛在離大陸十幾公里的近海上。
此時刮得是東南風(fēng),載興號往東北方向開,算是橫風(fēng)。向?qū)拇^扔了一片木板下去,測量這木板從船頭飄到船尾需要的時間,就算出了船速,說是一晝夜能開三百二十里。換算成后世的度量衡,時速大概六、七公里每小時。
據(jù)那林朝兒說,船要開二十日左右,才能到達(dá)倭國日本。
李圖在船上來回巡邏,看到了總鋪王堅(jiān)。
大概是在艙內(nèi)呆得悶了,王堅(jiān)到露臺上透透風(fēng),卻剛好撞上了巡邏的李圖。
李圖見到王堅(jiān),趕緊上去打招呼,
“王總鋪好!”
但那王堅(jiān)卻并不搭理李圖,視李圖為無物,他面無表情地和李圖擦肩而過。
這王堅(jiān)不好打交道,李圖正暗自納悶,卻看到舶主蕭顯貴走出了尾樓。
“那天輸給你,王總鋪還是耿耿為懷??!”
頓了頓,蕭顯貴又說道:
“莫急,王總鋪是最重臉面的人。但只要你任事精誠,假以時日,王總鋪一定冰釋前嫌和你交好?!?p> 李圖看了看王堅(jiān)的背影,正要回答蕭顯貴,卻聽到桅桿上傳來瞭望手的喊叫聲:
“東面有大船隊(duì)!”
聽到這話,李圖往前面東面海面看過去,果然在最遠(yuǎn)處,看到一個龐大的船隊(duì)。
這些船剛從漳州月港開出來,正往載興號所在的航道上靠過去。那船隊(duì)由足足十四艘船舶組成,都是一水的三桅福船,檣櫓相望首尾相連,緩緩?fù)鶘|北面開過去。
這么大的船隊(duì)行駛在海面上,煞是壯觀。
蕭顯貴走到李圖身邊,挽袖說道:“這么大的船隊(duì),定是李旦的船了。”
聽到李旦的名字,李圖想起了自己穿越前了解的歷史,知道李旦是這個時代最大的海商。李圖還知道,后來的東海霸主鄭芝龍之所以能夠崛起,首先就是因?yàn)槔^承了李旦的勢力。
聽到蕭顯貴的話,李圖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奇問道:“舶主見過李旦么?”
蕭顯貴笑了笑,搖頭答道:“沒有見過,李旦是東海的霸主,我這個小舶主,不入他的法眼啊。”
有一句沒一句,李圖和蕭顯貴正在船尾閑聊,卻突然聽到瞭望手吆喝:
“西面有三條小船,正高速往這邊靠過來!”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西面,果然看到三條鳥船,快速地往載興號這邊開過來。
等那三條小船開到一百丈外,瞭望手大聲呼喊起來:
“是海賊!這三條小船是海賊!”
哐一聲,又是哐一聲,瞭望手拼命敲打銅鑼,發(fā)出了警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