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宋家母子（一）

　　馬車駛到‘食客歡’外，蒂蓮與謝珩煦徑自上了三樓。

　　推開一字包間的門，入目便見正中的八角雕欄紫木桌上堆了玲瑯滿目的賀禮，文叔與劉君塵坐在桌邊，而南窗下的軟榻上也坐著一人，藍(lán)白相間江海紋錦衣，玉帶銀冠面容清絕，正是云世禮。

　　沒想到他竟然在，謝珩煦著實(shí)怔了怔。

　　文叔與劉君塵起身一禮，劉君塵指了指桌上大大小小包裝不一的賀禮，笑道，“姑娘，這些都是各地店鋪送來的賀禮?！?p>　　文叔與他對視一眼，紛紛拱手一禮彎身一拜，“恭賀姑娘壽辰之喜。”

　　蒂蓮失笑，挑挑揀揀的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都包扎的嚴(yán)密，不拆開來也猜不出是什么，一邊笑道。

　　“壽辰年年過，有何可喜？難為他們有心?！保约喝缃窨烧媸浅闪说刂髌帕?，這些人總想變著法的討好自己。

　　聞她這樣講，文叔與劉君塵紛紛失笑，文叔道，“姑娘是現(xiàn)在瞧瞧這些東西，還是老奴派人送回相府去?！?p>　　謝珩煦一擺手，“收拾了放到車上去，你們先出去忙吧。”

　　二人應(yīng)聲，紛紛退了出去合上門扉。

　　蒂蓮已步到了軟榻邊，看著云世禮清笑道，“你又得到了消息，居然還親自來一趟?！?p>　　海藍(lán)的桃花眸濯濯清亮，云世禮溫雅一笑，將小幾上的朱木鏤雕盒推到她面前。

　　蒂蓮見狀伸手扶住，月眸彎彎道，“多謝了?！?p>　　謝珩煦上前坐在軟榻另一邊，睨了云世禮一眼，毫不客氣的將那盒子拿起來打量了一番，眉心微蹙一臉認(rèn)真，只見盒子成長形，半臂長手掌寬，必然不是多大的東西。

　　見他這樣無禮，蒂蓮瞪了一眼以示警告，謝珩煦見了這才將盒子放下，意味不明的盯著云世禮。

　　無奈搖頭，蒂蓮再看向云世禮，卻見他依舊笑意溫熙毫不在意，便笑問，“南海的事情，如何了？”

　　云世禮垂目，自腰間香囊中取出一支黑墨炭筆和巴掌大的一疊宣紙，放在小幾上一字一字的書寫起來。

　　蒂蓮見狀抿唇失笑，上次她隨口一說讓他隨身帶著這些東西，以便與人溝通，今日這人還真將這東西帶在身上了。

　　謝珩煦瞧著一臉納悶，側(cè)身上前打量，心下一動，抬眼猶疑的看蒂蓮。

　　黛眉輕挑，蒂蓮也不掩飾這是自己教他的，大方承認(rèn)。

　　謝珩煦的臉色當(dāng)即便青了青，繃著臉冷哼一聲。

　　書寫完要說的話，云世禮將紙遞給蒂蓮，‘華府已經(jīng)承諾會在自主流通書上蓋章，但要在引流道重修之后?！?p>　　蒂蓮頜首，”能讓他們答應(yīng)便已是很好，不過一個(gè)月左右，等等也無妨，你可以派人去助他修補(bǔ)引流道。“

　　云世禮淺笑點(diǎn)頭，他已經(jīng)派了人去，大概再十日便可修成了，想到這里，再次在宣紙上寫道。

　　‘云家的船只已入南海，碼頭正在建筑，生意要往星隕擴(kuò)展的事，現(xiàn)在可動作?！?p>　　謝珩煦一怔，抬眼看蒂蓮，“要在星隕建起商鋪？”

　　蒂蓮頜首，謝珩煦的眸色便沉了沉，這么大的事，之前竟然沒有與他商議過。

　　見他面色不對，蒂蓮嘆了口氣，解釋道，“這件事不是一時(shí)片刻能開始的，至少要籌備個(gè)一兩年，我只是提前與世禮打了招呼?！?p>　　謝珩煦這才面色微緩，“確實(shí)需要籌備許久，還要改頭換面，這件事我來處理吧?！?p>　　蒂蓮頜首，看向云世禮，“等我有了確切準(zhǔn)備，再告之你吧?！?p>　　看了謝珩煦一眼，云世禮輕輕點(diǎn)頭，又寫道，‘各地舉子已要入京，祖父要告之左相大人，乾州宋氏遺孀獨(dú)子要前來京城?！?p>　　蒂蓮眨眨眼，一臉迷惑，“乾州宋氏？”

　　見她如此，謝珩煦笑道，“江家祖籍也在乾州，上數(shù)四代，宋家與江家是世交，前宋家太祖與你的太祖乃是同窗，同年科舉入仕，不過宋家太祖卻沒有江家太祖要得重用，曾祖享帝時(shí)期宋家被牽連進(jìn)宮闈爭斗，你的曾祖曾費(fèi)盡奔波勸得先皇仁厚為宋家留下一根獨(dú)苗，你祖父與父親這些年也一直派人救濟(jì)他們，如今三代已過，宋家獨(dú)子要再通過科舉入仕，也是可行的?！?p>　　蒂蓮納悶，“這個(gè)宋家，卻是從未聽爹爹提起過?！?p>　　云世禮淺笑，謝珩煦搖搖頭，“當(dāng)年的宮闈爭斗牽扯到皇室秘辛，曾祖享帝有旨禁言此事，何況宋家已自京城消失，誰還會總是提起?！?p>　　蒂蓮了悟頜首，看向云世禮道，“這宋家母子若是入京，唯一可以投靠的只有我爹爹，云侯特意讓你告之，可是還有別的話要提醒？”

　　云世禮點(diǎn)頭，繼續(xù)寫道，‘那事雖過數(shù)十年，宋公子的仕途必定艱難，祖父提醒左相大人，盡人情，莫相助?！?p>　　謝珩煦沉凝，“正是此理，給他們母子一個(gè)容身之處便算是仁至義盡，這宋家公子若是真的才情匪淺，能夠入仕是他的造化，但左相府萬萬不能與他走的太近，以免被人非議。”

　　歷來便是如此，盛門貴族一旦落寞，想要再崛起便是難上加難，只會人人都來踩上一腳，雪中送炭的絕然難得。

　　蒂蓮清楚，以父親的秉性，必然會收容他們母子，但也僅僅會做到這一步，這倒是不必多慮。

　　這日回到府中，蒂蓮便將這件事告之了江洛修與盛華公主，江洛修沉凝片刻，果然讓盛華公主提前在府中準(zhǔn)備出一間園子，等候那宋家母子到訪。

　　話已帶到，蒂蓮便沒有再將這事放在心上，畢竟一對初次聽說的母子，對她來說沒什么被記掛的價(jià)值。

　　夏蘭朝三年一度科舉試，涌入京城的武士與才子們不比去年國喪的貴族少，不過半個(gè)月京城內(nèi)的大小客棧便供不應(yīng)求，更有夸張的稍有些錢財(cái)?shù)氖孔觽兙谷幌袷亲≡诹恕晨蜌g’，二樓三十六間雅廂被同樣的幾位客人連包了數(shù)日，就連夜里都付雙倍包金。

　　文叔詢問蒂蓮，要不要趁著機(jī)會漲一漲酒菜的價(jià)位。

　　蒂蓮回絕了，這許多進(jìn)京趕考的士子中，能夠在‘食客歡’吃上一餐的人本就在少數(shù)，這個(gè)時(shí)候漲價(jià)，不是往外推客人么，不僅不漲，反倒要推出些‘免費(fèi)試吃’的策略來吸引客源，并且但凡頭一次到‘食客歡’用膳的客人，所有的酒菜全部打八折。

　　文叔聞言深以為然，再次被蒂蓮與眾不同的行商手段折服。

　　五月初五，蒂蓮應(yīng)云侯邀約前往侯府為他賀壽，記憶以來除了云侯六十大壽那次曾大擺筵席，這些年云侯次次過壽都不張揚(yáng)，雖然如此，前往云侯府獻(xiàn)禮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但都是送過就走，云侯也從不挽留。

　　云侯歷年只請蒂蓮一人留膳，蒂蓮自然也不好推辭。

　　午后在書房與云世禮談過些棘手賬簿，蒂蓮便告辭回府。

　　云世禮親自送她上了馬車，看著馬車拐過街道消失在鬧市中，才返回府中。

　　蒂蓮靠在車壁蹙著眉假寐，只覺得額際一陣陣疼，昨夜不知為何，一夜入夢都是許久不曾想起的前世，病逝的爸爸，還有艱苦帶大她的媽媽，從媽媽車禍去世后，蒂蓮一直孤身一人在喧鬧的城市里奔波，因?yàn)樘?，她已?jīng)很久沒有夢到過他們。

　　因著近日又涌入許多趕考的士子，本便喧鬧的鬧市人際更加稠密，馬車行駛的很慢，蒂蓮不知不覺便要在依稀吆喝中入睡，卻聽劉君塵的聲音自外傳出。

　　“姑娘，前頭有人起了爭執(zhí)，人群圍的水泄不通，咱們怕是要等等了?！?p>　　蒂蓮淺嘆一聲睜開眼，低應(yīng)道，“貴四，你前去看看，若是能說服便讓他們讓一讓。若是不行，就等京畿軍過來再說?！?p>　　趕車的車夫應(yīng)了一聲，便跳下馬車離去。

　　劉君塵掀起車簾一角，憂慮的看著蒂蓮道，“姑娘瞧著精神不濟(jì)，面色也不太好，可是何處不舒服？要不要就近尋個(gè)醫(yī)館瞧瞧。“

　　盈唇淺淺含笑，蒂蓮搖頭清緩道，“無礙，只是昨夜未歇好?！?p>　　正此時(shí)貴四小跑著返回來，跳上車轅揚(yáng)起馬鞭道，“姑娘，知道是左相府的馬車，人群已經(jīng)散開了，咱們這就回府?！?p>　　蒂蓮應(yīng)了一聲，便覺馬車徐徐動了起來，不由靠在車壁上長長出了口氣。

　　卻聽窗外一陣陣議論，有一頗顯張揚(yáng)跋扈的男聲嘲弄道，“你這婦人方才不是要尋左相府嗎？看見沒，過去那輛車便是江丞相府的馬車，你倒是應(yīng)聲看人家會不會停??？哎喲，這年頭真是什么人都想攀龍附鳳，左相大人權(quán)傾朝野，會有你們這樣窮酸的遠(yuǎn)親？”

　　蒂蓮聽在耳中，不由好奇的掀起車窗一角，側(cè)目看去，便見路過的人群中一個(gè)絡(luò)腮胡子滿臉的大漢踮著腳啐了口口水，他的對面相攜著一對衣衫簡樸破舊的母子。

　　腦中有念頭一閃而過，蒂蓮心下猜測，揚(yáng)聲吩咐道，“停車。”

　　貴四聞言連忙吁停馬車，他與劉君塵亦聽到了那大漢的話。

　　見馬車停下，議論紛紛的人群忽然緘默，劉君塵坐在車轅上探身回頭看，上下打量那對母子一眼，疑惑的對著車內(nèi)喚了一聲，“小姐？”

　　那對母子雖然相貌端正，但是衣著簡樸，瞧著也不過是普通百姓，劉君塵是不太相信相府會有這樣的遠(yuǎn)親。

　　便聽車內(nèi)傳出一清柔和緩的女聲，“劉先生，你前去相問，可是來自乾州？”

　　劉君塵一臉迷惑，低應(yīng)一聲跳下馬車，又聽蒂蓮道，“若是乾州來的，便請他們上車吧?！?p>　　步到近前，劉君塵再次細(xì)細(xì)打量那母子，中年婦人瞧著四旬左右，容貌樸素卻秀美端正，此刻雙目一直盯著蒂蓮的馬車，神情拘謹(jǐn)忐忑；她身邊的男子倒是生的白凈俊朗，高高瘦瘦滿身書卷氣，與他對視時(shí)也是溫雅淡定不卑不亢。

　　見劉君塵打量他們二人卻不說話，那男子看了馬車一眼，對著劉君塵拱手作了一偮，溫聲開口，“敢問先生，可是江丞相府上？”

　　劉君塵依舊不相信這二人會是相府的遠(yuǎn)親，輕輕頜首，神色疑慮的問道，“正是，不知這位夫人和公子可是自乾州入京的？”，雖然猶自不信，但蒂蓮既然開口，劉君塵還是語氣客氣。

　　那男子聞言面色微緩，神情更加知禮道，“在下乾州宋晟岳，這是家母，我二人正要拜謁左相大人，還請先生引路。”

　　真是？不過卻是姓宋？劉君塵只覺得更糊涂了，卻也依照蒂蓮的吩咐，客氣的回以一禮，“我家主子已知二位身份，請隨君塵上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