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鋒大將阿史那·沙皮大發(fā)雷霆的原因不為別的,而是他心愛的戰(zhàn)馬,烏金駒不見了。早晨還好好地跟著馬群出去遛遛,回到營中就莫名其妙消失了,怎么找都沒找到。阿史那·沙皮將負責遛馬的一干突遼騎兵全部抽了二十鞭子,親自動手,也沒問出愛馬的下落。
這烏金駒可是阿史那皇帝為獎勵他多年來英勇作戰(zhàn)(屠戮平周百姓),特意賞賜給他的。阿史那·沙皮得到這匹寶馬之后,也是倍加珍愛,除非上陣,平日根本舍不得騎乘。卻沒想到,自己心愛無比的寶駒,來到洛都城下遛了一趟,居然莫名其妙就給遛沒了。
阿史那·沙皮卻不知道,此時他的愛駒,已經(jīng)化作某些人鍋里的香肉,進了人家的五臟廟。
再用不了多久,他這匹愛駒就要化成米共,從李得一,“四眼”,王壯彪,小劉團長肚子里出來,化作春泥更護花。李得一美滋滋地下手撈起一塊汁水淋漓的馬肉,大口啃著,吃完一塊,又伸手從鍋里撈出一塊。馬肉比牛肉略粗糙,吃起來口感差點,其實味道差別不大,吃下肚也都很抗餓,屬于戰(zhàn)時難得的好吃食。
這匹好馬被“四眼”和“悍馬”拖回來的時候,還沒死透。當時李得一瞅著這么雄壯的一匹馬被搞成這個樣子,還心疼了一陣。“可惜了了,這么好一匹馬,被‘四眼’給咬斷了一條腿,又挨了‘悍馬’一蹄子,活不長了?!崩畹靡划敃r一臉惋惜道,然后接著就來了一句:“這些天一直在行軍,肚里油水都快干了,正好吃了這匹馬,補補油水。這可真是因糧于敵,感謝突遼人送來這匹好馬。王大哥!王大哥!”
王壯彪聽到李得一叫喚,從帳子里走了出來,揚聲道:“飯不夠吃?灑家再去端來?!苯Y(jié)果剛一出來,就看到了這匹殘了一條腿的烏金駒。王壯彪別看不騎馬,可他畢竟是將門出身,自然對戰(zhàn)馬也很懂行。張口就道:“啊呀,這可是匹好馬!”說著話,王壯彪走過去看了看那條斷腿,一臉可惜地說道:“骨頭已徹底被咬碎,即便養(yǎng)好了,也是頭瘸馬,上不了陣咯,可惜,可惜。”
李得一在后面催促道:“俺也知道可惜,還是宰了吃吧,俺可好幾天都沒動油水咯,肚子里正干呢。”
要說還是王壯彪懂行,不像李得一瞅著不能騎了,就光想宰了吃肉。王壯彪把油乎乎的雙手在胸前那灰布圍裙上擦了擦,“讓灑家看看還能不能當種馬使,這么雄壯的戰(zhàn)馬尋??墒请y得一見。便是瘸了,當個種馬使喚,對咱威北營也是大有用處?!闭f著話,王壯彪就繞到了這烏金駒的屁股后頭,伸手掀開瘸了的那條馬腿,仔細看了兩眼。
“不行了,不行了,后胯受了重傷,種馬也當不成,這下只能宰了吃肉咯?!蓖鯄驯胝f完,直接返回去拿那把特大號廚刀去了。恩,有十分的理由相信,是“悍馬”給這烏金駒后胯來了個斷子絕孫腳?!昂否R”自己是頭騾子,沒法繁育后代,所以他向來就看那些種馬不順眼。尤其是看到體型健壯的種馬(“悍馬”體型雖然高大,但畢竟是騾子,比高大健壯的突遼馬,還差不少),“悍馬”非得去欺負欺負不可。這頭烏金駒既然是突遼人的坐騎,“悍馬”對著它當然沒什么客氣的,照著后胯就狠狠來了幾腳。“悍馬”的力道,狠力之下,這烏金駒早就被隔著肉踹爛了子孫根。
王壯彪拿出那把大廚刀來,一刀剁下馬頭,了結(jié)這烏金駒痛苦的生命。然后,利索地把馬皮給拔了下來?!斑@么漂亮的馬,留下個皮子,怪好看?!边@是王壯彪的原話。李得一對馬皮不感興趣,在旁邊幫著生活燒水。
等小劉醫(yī)官來火頭營吃飯的時候,馬肉已經(jīng)煮熟了。定北守備團全體兵士一人分了一碗馬肉湯,里頭有一小塊馬肉,也就一口的量。
李得一專門給師哥留了一大塊馬肉。小劉團長大概是昨晚思索了一夜怎么對付突遼人,這工夫真是餓了,接過師弟遞過來的馬肉,大口吃起來。等吃的差不多了,小劉團長肚子有了東西,人也恢復(fù)了幾分精神,抬頭一看,正好看見那張通體烏黑帶金點的漂亮馬皮。
瞅著這張漂亮的馬皮,小劉團長頓時來了興趣,問道:“這是哪來的馬皮,還挺好看?!崩畹靡徽兄淮髩K骨頭,咽下嘴里的肉,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巴子,拿手往鍋里一指,說道:“就是鍋里剩下那些的?!?p> 小劉醫(yī)官點點頭,“原來吃的就是。這么好的馬可不多見,光看這張皮就知道,這馬不一般?!蓖鯄驯朐谂赃呌稚焓謸破鹨淮髩K肋骨,丟進嘴里,一使勁,把骨頭嚼碎,然后把骨頭嚼成渣子,咽下肚,這才接話道:“灑家看了,真是匹好馬,可惜傷太重,治不好了。更可惜的是傷了后胯,連種馬都做不成,只能宰了吃肉。這匹突遼馬雄壯非常,就是在突遼人那里,也是難得一見的好馬,咱們這平周地面上根本尋不著這種好馬。”
王壯彪隨口一說,沒想到這話卻入了小劉團長的心,“你剛才說什么?這匹馬是突遼人的?”
王壯彪點點頭:“灑家想來,八成是突遼人的。咱們平周地上,可養(yǎng)不出這樣的好馬,只有在北面那塊草地上,才有可能。”
小劉團長聽了這話,表情忽然嚴肅起來,皺著眉頭說道:“突遼人一向把自己的戰(zhàn)馬寶貝的緊,咱么會讓咱們逮住?這是誰逮回來的?叫過來,我要問話。”
旁邊李得一插嘴道:“問不出來,他們倒是能聽懂,就是不會說。這匹馬是‘四眼’和‘悍馬’今早晨一起合力逮回來的?!毙F長聽了師弟的話,點點頭,這樣的小事,還難不住劉團長。他好歹跟著孫老醫(yī)官二十多年,就是個傻子,也該學精明了,更別提小劉團長天縱之才。
眼珠子一轉(zhuǎn),小劉團長對著師弟直接說道:“那不要緊的,你明天跟著他倆一起去打獵,囑咐他倆帶你去今天獵馬的那地兒,你不就知道了么?”
李得一猛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對啊,還是師哥有門道,俺咋想不到呢。恩,俺明天就親自去跑一趟?!蹦氵@半天光顧吃了,哪里想過這些,真是臭不要臉。
這天白天,定北守備團繼續(xù)鞏固自己的營寨,深挖壕溝,挖出來的土,堆出一個用于觀察站崗的高坡。同時繼續(xù)派出偵騎,四下打探敵情。李得一也沒閑著,白天帶著自己那十三個學員,繼續(xù)負責掃蕩周圍的突遼斥候。
到今天,突遼人也知道北面三十里處,來了一支人數(shù)在萬人左右的兵馬。突遼人還知道,這支兵馬有一小股特別厲害的騎兵,一直在獵殺自家的斥候,不少精銳斥候都吃了大虧。不過眼下,突遼人暫時還沒空理睬威北營,畢竟,已經(jīng)圍攻洛都城快倆月,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即便知道來了一只來路不明的人馬,也不可能停止定好的作戰(zhàn)計劃,立即抽調(diào)大軍去攻打。突遼阿史那·黑背大帥只是調(diào)整了陣勢,備出一支預(yù)備兵馬來防御著大軍北面。
突遼人圍攻洛都兩月有余,基本每一支兵馬都用上了,現(xiàn)在隨便調(diào)哪一支去攻打都不合適,因為那樣會削弱對洛都城的壓制力。城中李家可是有數(shù)萬大軍,一旦壓制不住,突遼人的圍攻之勢就要潰于一旦。
突遼人打仗不知道留預(yù)備隊的么?全軍都押上了?兄弟啊,預(yù)備隊當然有啊,可你聽這名字,預(yù)備隊,預(yù)備隊。這支兵馬只有到了決定勝負的關(guān)鍵時刻,才會動用。隨便拉出去作戰(zhàn)的,那不叫預(yù)備隊,那叫先鋒軍。
突遼人不來攻,小劉團長自然是樂得繼續(xù)修筑營寨。他此行可是聽了師父的話,做好了長期作戰(zhàn)的準備。既然要打持久戰(zhàn),這營寨當然是修的越牢靠越好。定北守備團的新兵訓(xùn)練,有一大項就是營寨土木工程作業(yè)。這是老規(guī)矩,當然也是當年狄大帥傳下來的。要是跟據(jù)傳說,最早是平周朝開國太祖?zhèn)飨碌倪@套東西。據(jù)傳那時候太祖軍營中,還有專門負責這個的兵種,叫做工兵。
連續(xù)數(shù)天,定北守備團也無戰(zhàn)事,洛都城李家當中,有些人對著定北守備團就不太滿意。明明都來了,為什么不與城外的突遼人作戰(zhàn)。不開戰(zhàn)也就罷了,你好歹騷擾一下也行啊,結(jié)果這都幾天了,也沒看到你們的動靜。
恩,李家這是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貧道。你李家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去騷擾突遼人?而是被突遼人死死堵在了城中?,F(xiàn)在外面來了援軍,反倒怪援軍不給力。但好歹李家還是有個明白人,二公子李勢鑾就一直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大哥李欣孝帶著一幫李家的老臣,在那里責怪定北守備團。
聽著聽著,李勢鑾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說到底,還不是咱打不過突遼人,不然何須向外人求援?,F(xiàn)在定北守備團來了,又開始責怪他們出工不出力。李勢鑾對他這大哥,是越來越看不上了。但他那位父親,為了維護大哥的面子,為了維護嫡長子的威信,一直就那么靜靜地坐在書案后頭,一句話也不說。李勢鑾緊緊攥了攥拳頭,隨即又舒展開來,臉上表情依然是毫無變化。
李勢鑾看著吵吵鬧鬧的群臣,臉上沒反應(yīng),心中卻很不是滋味兒?,F(xiàn)在李家已經(jīng)到了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這幫人不是在討論該怎么振作起來,打退城外的六萬突遼大軍,反而還有心思責怪援軍。他那個大哥,也真真糊涂了,不就是當年吃了威北營一次虧么,就耿耿于懷到現(xiàn)在。李家這都到了危急存亡的關(guān)頭了,大哥還在斤斤計較著那點陳谷子爛芝麻的小仇,這肚量。想到這兒,李勢鑾趕緊搖了搖頭,把腦子里的想法散掉。
最終,實在忍耐不住的李勢鑾提高了聲音,從座位上站起身跟父親報告,說自己要去試驗黑甲長刀營新研制出來,專們克制突遼騎兵的長刀,然后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接連幾天就這么過去了,什么事都沒有。這天天不亮,李得一就早早起來,帶著“悍馬”,讓“四眼”頭前領(lǐng)路,奔著前些天他倆逮住突遼馬的那地兒就去了。
突遼人圍攻洛都城,是攻城戰(zhàn),騎兵使不太著,馬匹自然就閑了下來。戰(zhàn)馬不能總閑著的,若無戰(zhàn)事,每天都必須遛一圈,讓戰(zhàn)馬得到充分的活動,以保持馬力。所以,突遼人現(xiàn)在每天早晨都會遛一圈馬。
李得一趕到時,天還沒亮,突遼人這個時候也還沒出來遛馬。李得一在附近找到一處較為隱蔽的山坡,悄悄爬了上去,靜靜趴在冰涼的石頭后面,等著下面的突遼人現(xiàn)身。
李得一眼下這片地,位于洛都城西面,是一大塊空地,一眼望不到頭,地勢平坦,其上隱約可見縱橫的阡陌,想來原應(yīng)是大片的農(nóng)地。突遼人到來之后,幾萬匹馬踩踏了兩個多月,給硬生生踩成了平地。
清晨第一縷的陽光,終于漏了出來,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