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日從浮生殿回來之后,阿九心情惆悵的很。
俗話說拿錢消災(zāi),可能錢太多了,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所以……阿九病了,猶豫了好久,阿九三更半夜忍痛著去燒紙錢,嘴里嘮嘮叨叨著,人間燒給地獄,地獄燒給天上。
阿九扶著床,垂著眉想,肯定是又有哪個小鬼嫉妒她……
俗話說,亦多喜亦多可悲,禍和福是相依的。面對小丫頭天天個倚在床頭以淚洗臉,阿九心里想:太好了,再也不用喝那些這么難喝的藥了,她活像是上輩子喝怕了湯湯水水一般,一點(diǎn)苦都吃不得。
阿九又看了一眼那雙淚眼,把腦袋轉(zhuǎn)了轉(zhuǎn),決定忍住不笑。一偏頭,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門主低低的嗓音從門檻邊上傳來,和煦一如從前?!翱匆娏艘膊恢ㄒ宦暋!?p> “吱?!卑⒕磐T主越來越近,心跳的越來越快。
一陣寒風(fēng)吹過,空氣里飄來了奇怪的味道。
阿九的心瞬間涼了,門主該不會又帶來什么奇怪的東西吧。剛剛還揪著門主那臉覺得秀色可餐,現(xiàn)在仔細(xì)一瞧,其實(shí)跟閻羅王那張臉沒什么區(qū)別嘛。
下一刻,阿九便被輕柔地?fù)炱鸨У搅藨阎?,哄著又喝下了奇怪的類似于藥的東西。
阿九表情生動,眼神有些閃爍,聽得門主在耳畔邊輕笑道,“這是修復(fù)你魂魄的?!彪S即有些赫然,“當(dāng)年手藝生疏,你這魂魄我粘貼的不太穩(wěn)妥?!?p> 不太穩(wěn)妥......
小丫頭很有眼色,立馬的通通退出了屋子外。
“門主,我覺得我們的姿勢也不太穩(wěn)妥?!卑⒕磐M(jìn)一雙幽深的眼睛,不知是他的手?jǐn)r在了腰上的感覺太過于炙熱,還是他的呼吸吐出的溫?zé)嵊行┳茽C,使得阿九臉上泛起了一圈細(xì)碎的紅霞,目光便也蕩漾了起來,一時不知令夕是何夕。
“是嗎?”門主若無其事的松了手,模樣正經(jīng)的坐在床沿上,然后神情認(rèn)真的將瓶蓋合上,低著頭漫不經(jīng)心的勾起唇角。
阿九虎軀一震,在那笑容中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的荒唐往事,隨即她又淡定從容了,過去是過去。
門主將眉毛一挑,神色溫和的摸了摸阿九的頭?!昂昧?,現(xiàn)在離我近點(diǎn)應(yīng)該沒問題了,我的威壓不至于把你給震死?!?p> 阿九待得門主又將身子靠近自己,心跳越來越急促,蹙著眉心,不吭一聲。
“你的魂力只是被收了,改日我去把它討回來,你且放心?!遍T主望著有幾分魂不守舍的阿九,撫平阿九的眉頭,安慰道。
阿九感受到額頭上的溫?zé)?,仿佛有什么在這瞬間開始在心里頭溶化,隱隱的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
門主走了,阿九蓋好被子裝睡。阿九想著若門主再來,就繼續(xù)裝睡。然后……阿九就沒有再等來門主。
阿九自我諷刺笑一句,“他能來看自己,已經(jīng)是往日情分一場?!?p> 幾日后,阿九身子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了,下床塌仔細(xì)的觀察著門主走的時候留下那些玩意。
良久,她略為失望的拍拍手袖,仰著頭走出院外。
絕對不會告訴別的鬼,自己是因?yàn)槎字胩煅芯窟@結(jié)果并沒有看懂什么。
阿九自認(rèn)為我是一個堅(jiān)強(qiáng)的鬼,一場大病之后,面對鋪天蓋地而來的流言蜚語,熟視無睹。
無非是新歡vs舊愛。
論門主性取向之說,但是門主的性取向一向是備受非議,可攻可受,可男可女,真是謎一樣。
反正阿九曾經(jīng)眼里滿世界都是情敵,凡是同門主對過眼的,摸過個小手的,到后來更是離門主三尺內(nèi)……年輕男女……
說來往事不堪回首,掬的都是一把辛酸淚。
自己養(yǎng)好的白菜,最終還是在自己的面前被豬拱了。
阿九面容無比沉重,像大老爺們一樣背著雙手大搖大擺的在車水馬龍,鬼來鬼往的黃泉路上悠哉悠哉的踱步,在思考著自己是個姑娘還是個小子。
從阿九有意識起,就覺得本該是這般裝扮,除了方便以外好像還有點(diǎn)什么,隱約感覺到一種深入骨髓的自我隱瞞和自我保護(hù),好像一定要這樣,不能露出任何的破綻的扮下去。
那門主應(yīng)該知道些什么么,若他曾對自己有過好感,又為什么他煞有其事的說他不是斷袖呢?
阿九走著走著,看到前頭有一座橋,橋上有一個老婆婆捧著一碗湯正在忙亂的招呼著,后面一大堆的鬼排著隊(duì)等湯。
阿九笑瞇瞇的上前去,看到孟婆旁邊有一個小伙子認(rèn)真的擦拭著碗里的殘?jiān)?p> 嘻嘻的感慨著,黃泉真是俊男靚女多,連個打雜都長得這么俊俏……
孟婆姓孟,每一代的孟婆都在孟家里出,而孟家是醫(yī)藥世家,老字號,值得信賴,孟婆湯的祖上秘方傳男不傳女。孟家的男子自小行醫(yī)求的是名揚(yáng)四海,孟家的女子自小料理藥材目標(biāo)是繼任下一任的孟婆,手持這湯水,送鬼上路。
阿九在懷疑,如果孟家的女子受了情傷,解決的辦法是不是一碗湯水下去。
然后阿九不用懷疑了,因?yàn)樗吹搅嗣霞业哪凶右苍谀桥胖?duì)。
狐貍男姓孟,叫孟光,字祁商。孟家杰出的人才。
“唉,你的病也沒得治了。”狐貍男看了一眼眼神泛著虎豹狼豺之光的阿九,氣色懨懨悲嘆一聲。
“你一早就看出來了,對嗎?”阿九渾不在意的拍了拍狐貍男的肩膀,一臉不把生死放在心頭的樣子,笑嘻嘻的道。
“我們行醫(yī)的最討厭的就是你這不僅身體上有病,心理也有病的?!焙傢牡囊宦?,將眼中哀色隱去,又開始嘮嘮叨叨他往年看的病歷來。
“你知道你為什么英年早逝嗎?”阿九不耐煩的打斷。
狐貍南悶悶的望著阿九,聽得阿九繼續(xù)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補(bǔ)充說明?!翱茨忝刻煜肽敲炊?,多管閑事的憂思成疾不說,感情上還屢受挫,不得善終。你以為你感情上的不順跟你沒有關(guān)系嗎……”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你別說了,你都要死了卻還要管別人,你比我還過分……”然后狐貍男補(bǔ)了一刀,同阿九一般有理有據(jù)的得出結(jié)論?!翱茨氵@般性子。怪不得你要早死?!?p> 阿九繼續(xù)懟回去,聽得后面的鬼大聲道?!扒懊娴膭e吵了,我還有最后一段路了,都不讓我安靜的感想一下嗎?”
兩鬼非常給面子的默了許久,然后又開始小聲的交頭接耳起來。
“哎,你知道我當(dāng)年的那一段故事嗎?”狐貍男突然沉重的開口。
“哦,就是那一段??!這黃泉里頭誰不知道。”
“其實(shí)……”狐貍男抬頭望天,正醞釀著情緒開口,便被阿九一口打斷?!拔揖驼f嘛,我早就知道了!其實(shí)當(dāng)年是你負(fù)的她,我一看你就不是個好鬼,自己付了人家還要人家背一鍋黑水,我可聽說那姑娘投胎之后好幾個輪回都是被使了絆子的!”
還能不能好好的聊天呢。
“你丑,你說?!卑⒕艑ι虾偰懈呱钅獪y的眼神,心一虛,立馬收好了一怒為紅顏的姿態(tài),垂著腦袋聽。
“那一世,她比我先走一步。”狐貍男頓了一頓。“她臨死前寫了好多信,交代別人一年一年的給我,我是在收到她的第二封信的時候去的……”狐貍男望著長長的隊(duì)伍,面帶著笑容。“她自己先一步去投胎了,我找的是她的輪回,所以她不記得我了?!?p> “好大的一出烏龍!”阿九感慨了一下,側(cè)過身來問他?!八袁F(xiàn)在你迫不及待的想要重新找她了?”
“我剛收到消息,她剛?cè)ネ兜奶?。”狐貍男難得的善意的笑了笑。
阿九看著那笑容略有刺眼,有種滿世界的都在秀恩愛的錯覺。負(fù)心漢成了癡情種,浪子也回了頭……而作為一只單身百年憑努力都修不成正果的單身狗,實(shí)在,傷不起。
阿九:那么祝你投胎成她的姐姐……
阿九這么想著,臉上的笑容變燦爛了起來。
有宿仇的兩個鬼,就這么面和心不和,在孟婆的店鋪里輕易的握手言和。
大兄弟,一路好走。
最后,狐貍男順利去投胎了,阿九呆呆的眼神望向通向人間的路口,心里頭七上八下的。
于是,出門還沒走出三四十里路,阿九的病情又復(fù)發(fā)了。
阿九是豎著進(jìn)去橫著回來的。
阿九累得連抬起手的力氣都覺得很費(fèi)勁,好累噢,睡吧。然后,阿九又睡了七天。
雖然阿九的院里還有放了好些名醫(yī)備用,但是門主尋思來尋思去,不知怎么卻總不放心,又親自去了一趟。候在門口許久,命小丫頭打來溫水,親自推門進(jìn)去。動手為阿九擦拭干凈了臉上沾的塵埃,垂目,掩蓋住眼中落下的幾縷意味不明的情緒。
藥沒有失去作用之前,阿九還是活潑亂跳的。
新出的藥劑制好之后,阿九依舊是安然無恙的。
除非一開始有不懷好意的鬼動了手腳……
按這樣的線索推理最有可能的是南織,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八成是那個穿紅色衣服的。
門主眼神沉沉,誘哄地和阿九起床說幾句話,見阿九還是呆著腦袋睡的迷迷糊糊的,頭一晃一晃,顯有氣無力的,俊臉煞白煞白似要同白墻一較個高下。
門主嘆了口氣,忍了忍,便不好打擾了。算了,隨阿九睡吧。
待阿九精神好了一些些,終于可以停藥了。阿九略帶著興奮睜開眼,蒼白的臉上硬生生的拉扯出了三分氣色。眼神圓溜溜地看著房間里的小丫頭走來走去一陣忙活,反應(yīng)遲鈍似的,阿九過了許久才生硬的轉(zhuǎn)動著僵硬的脖子來,一眼就瞧到門主在窗邊眼神專注的倒著液體進(jìn)瓶子里,瓶子里插著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
阿九心里一撲通,不是羞憤的而是生氣的,驚的阿九直勾勾地望著門主手上的梅花,“你是在加什么嗎?”
“醒了?!遍T主頭也不回,側(cè)著的臉五官端正,阿九見他斜著的神情潺重,一邊加水一邊自言自道:“還想著你醒來這枝花能不能開……果然是不能的。”
門主剛說罷,阿九連滾帶爬惶恐不安的的下床來,把門主手里捧著的寶貝花毫不憐惜的掠了過來,緊張兮兮的捂在懷里。眼神盯著門主就像防賊一樣,沒好氣的大聲沖門主辯解道,“這不是普通的梅花,它是永生的!”
門主擱下正在傾倒的液體,滴滴嗒嗒的漏了幾滴在案幾上,見此,他若無其事的拿好這手帕擦拭干凈。然而他上下左右細(xì)細(xì)阿九,眉眼帶笑的評價道。“長進(jìn)了。”在阿九的眼中,感情他已然不如一只花呢。
從阿九的視野望去,便見的門主眉目清淺,眼中溫和的笑意如同春風(fēng)一般拂面而來。阿九看著這惑人的神色,仿佛穿過了百年的光陰,有一種本能的想去喜歡他,回過神來,阿九怒瞪的雙瞳化成了清水盈盈。
門主又見阿九出神,擔(dān)憂地朝阿九又望一眼,腳步邁開阿九九走去,俯下身來,用手戳了一下抱著她的寶貝花,取笑道?!霸倜篮玫臇|西一旦過了花時,就算定格成原來的模樣,也早已不是最初的樣子了……”
阿九看著眼前的門主眉目如畫的談笑的模樣,不知怎的刺眼起來,心頭便涌上了一股黯然。
原來那一段花時,早就過了呀……
花是美景濃縮,也是被回憶的銘刻上的印記。也許只有像阿九這樣生長在癡心季節(jié)的鬼才會嘆一句,離別最苦。
不忍心離別,所以強(qiáng)行讓花不開……欺騙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
阿九在把花重新插入花瓶的時候,低頭便看見花瓶那道裂痕,有些不安,她視線迷離了一下。然后轉(zhuǎn)頭望向門主恍然大悟道,“你來,所為何事?”
出于關(guān)心?只是這個認(rèn)知閃過腦海的剎那,阿九就把它毫不留情的推翻了。
“看你恢復(fù)的怎么樣?!遍T主將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放在唇上,笑容便在嘴邊溢了出來。
阿九蒼白的臉上瞬間裂開一道紅暈,沿著阿九的臉爬了滿臉。“你一直都守在這里嗎?你可曾聽過我說了什么?”阿九的心里涌出一股不踏實(shí)的感覺。
隨即阿九雙唇上襲來一只開了半開的花瓣,一個不小心直接栽到花瓶另一頭去了。
門主快步上前扶住阿九,捏著阿九軟軟的手臂,不小心又用了一些力,笑容便更加深了。
阿九搖頭,喃喃道?!跋掠炅??!?p> 阿九表示她做事從來都是不甚專心,耳觀八方的。
院子里外頭響起了淅淅瀝瀝的聲音,細(xì)雨涼薄,阿九迫不及待的挑起窗簾來,隔著雨幕,望著滿地落花的香徑鋪上了淡淡縹色,心里頭涌上輕煙似的輕柔歡喜。
閻羅王的離家出走來了十三載的小殿下回來了,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替父親請浮生殿的門主前去作客。
杏花春雨中,那道模糊的眼身影漸漸清晰,小小的少年打著青紙傘,踏著一路的幽香緩緩的走來,待得近了,便見得少年眉梢間染著涼薄,眼神濕漉漉的同細(xì)雨一般。
“阿秭,好久不見?!笔樟藗悖倌瓯尺^身來站在屋檐下,面容疏冷的說道。
逮著這么漂亮的美少年叫姐姐,服了這小少年也沒誰了。
“在出無花林的時候沒有看到你,我一直以為你死了,心里頭至今還存一絲惋惜呢?!卑⒕艧o關(guān)大雅的說道。大著膽子將少年的衣袖掰過來,仔細(xì)的又將少年的面容瞧了一遍,一副老阿姨的樣子正經(jīng)八百的開口,“門主同我講過不少你的話,說你小時候也是挺活潑可愛的……”
門主將手放在唇上,緩緩的綻放出一絲笑容。
“時候不早了,請你趕快上路吧。”少年沒有再理會阿九,冷哼一聲,便眼神灼灼的盯著門主,催著門主干大事。聽少年的語氣是板板得如同人間摧囚徒上斷頭臺一般,不帶幾分情面。
阿九嘴唇哆嗦半天,依依不舍的望著門主,一張一合了良才溢出一句道別來。
門主卻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在陽光下慢條斯理整理好衣裳,揮一揮衣袖,便是告別。
嗯,下次,下次再回來看你。
好,我乖乖的等著你回來看我。
日落拉長的身影總像是阿九看過千百回一般,門主走后,阿九郁悶著在書房里百般無聊地翻過一頁書,對周邊的事物不甚興趣,置若罔聞。
嘁,沒素養(yǎng)的一群鬼。
阿九掠了掠掉在額前的一縷墨發(fā),輕輕地咳了兩,臉頰上飛揚(yáng)出兩陀暈紅來,背對著書架上,混不在意的輕輕的拿手帕擦干凈嘴角溢出的一縷鮮紅。
鬼有血嗎?
有的。
鬼有心頭血,支撐著皮與骨之間的脆弱的聯(lián)系,也是鬼魂之力源源不斷得到補(bǔ)充的藥馕。
唇齒中透出幾縷腥甜,喉嚨有些發(fā)癢,阿九低頭專心的看著手上的書,輕輕呼了口氣,指尖溫柔的拂過書上文字,用又干澀又枯啞的聲音念出來。
清琴再鼓求凰弄,紫陌屢盤驕馬鞚。
遠(yuǎn)山眉樣認(rèn)心期,流水車音牽目送。
歸來翠被和衣?lián)恚斫夂姽膭印?p> 此歡只許夢相親,每向夢中還說夢。
阿九背后拂過一陣涼風(fēng),將衣袂飄起,然后風(fēng)兒又調(diào)皮的從衣袖間褲腳間穿過。阿九白暫細(xì)膩的的手指已經(jīng)挾著書卷抵在桌角,窗外大片的烏云遮去了午后陽光。
許久,阿九感受到了身體的疼痛,彎下腰來一只手捂著肚臍,另一只手遮了眼中細(xì)碎的情緒,笑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