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他誤會?”把這句話重重砸了下來,肖杰沒等羽沐有任何反應(yīng)就出了樹屋。
羽沐被噎在當(dāng)場,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季凡怕是某人還解不開的心結(jié),自己的反應(yīng)是讓他有種避嫌的錯覺了?
他對俞千默說,他對“小時候”這三個字過敏,是對她和季凡的小時候過敏吧?
即便她分手分得再決絕,在他面前一再強(qiáng)調(diào)往事如云煙,他心中的芥蒂也不會輕易散去。而且,她記得和季凡的小時候,卻忘了和肖杰的小時候。這種差別待遇換成自己恐怕也是郁結(jié)難紓。
羽沐忽然間有種很強(qiáng)烈的欲望,她想把肖杰抓回來解釋??墒?,解釋什么?解釋自己不喜歡季凡了?解釋小時候的事情沒有那么重要?可是,已經(jīng)有意無意的說過無數(shù)遍了,心結(jié)依舊是心結(jié)。
肖杰剛才離去時的眼神和語氣讓羽沐又想起他那封遺書里的卑微。他胸前那道蜿蜒的疤痕究其來源不就是她和季凡的往事逼得他不得不獨(dú)自去舔傷口而導(dǎo)致的嗎?他躺在雪坑里等死的時候,一個字一個字敲下那封遺書的時候,壓抑的情緒擠壓在心里化成的心結(jié),又豈是自己輕飄飄的幾句話能解得開的?
她打開窗,找不到肖杰和季凡的蹤影。這一刻,她想大方地和季凡說上一句“好久不見”,因?yàn)樗幌肟匆娦そ苈淠难凵?,不想聽到他失望的聲音?p> 肖杰帶著冷意離開的時候,她甚至想牽住他的手。
玫瑰,一個步驟都沒學(xu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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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凡和肖杰走到后院的另一個黑漆漆的角落,用只有兩個人聽到的音量聊著。
季凡把剛才撿到的紙飛機(jī)丟給肖杰,從褲兜掏出煙和打火機(jī)。
“什么時候開始抽煙了?”
季凡點(diǎn)上煙,把煙盒和打火機(jī)又揣回兜里,深吸一口,笑道:“生意場上,不煙不酒嗎?”
“應(yīng)酬喝酒就行了,煙也不是必須要碰的東西,能不抽就不抽吧?!?p> 煙絲燃燒的亮光雖微弱卻映出季凡沒有一絲笑容的面龐。他將煙從嘴里抽離,輕輕夾在指節(jié)之間,平靜地說道:“是羽沐嗎?”
肖杰看不見他臉上的喜悲,也不帶情緒地答:“是?!?p> “你和她……”
“我表白了,她還沒接受?!?p> “是她的風(fēng)格。喜歡她,你不累嗎?”
肖杰不答反問:“你呢?”
“我累,所以放手了?!?p> “心里呢?”
季凡輕笑:“你想知道什么?”
“你們都分手了,我這不算撬墻角吧?你介不介意?”
“我介不介意你也已經(jīng)表白了,你表白前也沒跟我商量?!?p> 肖杰不屑:“我喜歡誰還用跟你商量?”
“我早該看出來,你對她一直與眾不同?!奔痉沧猿暗?fù)u搖頭,“隱藏得真好。”
“你如果還放不下,那就只能公平競爭了?!?p> 季凡吐出一口白霧,斜了肖杰一眼:“誰要跟你競爭?我忙著呢。放心,沒人跟你搶,起碼我不跟你搶。我和她雖說有十年的牽絆,但那十年全都是空窗期,彼此沒有半分了解。感情也說不上有多深刻吧?!?p> “真的說放下就放下?還是為了寬我的心?”
“你看我像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嗎?是她主動放棄的,我也不是沒有挽留過。既然在她心里沒有那么重要,我不如轉(zhuǎn)身走得體面一點(diǎn)?!奔痉才呐男そ芗绨颍案星椴皇巧凶钪匾氖??!?p> “也許吧?!毙そ苄睦锊⒉贿@么認(rèn)為,只是隨口敷衍過去。
季凡看得出,也并不點(diǎn)破,說道:“舅舅的意思是讓你來七企,你怎么想?”
“早就跟他說過了,不去?!?p> “早晚都得接手,為什么不早一點(diǎn)?”
“是誰規(guī)定的兒子一定要接老子的班?”
“舅舅拼下來的產(chǎn)業(yè),姓肖的,你不接誰接?”
“他們給我錢的話,我來者不拒,公司,算了吧,不想管?!毙そ芘ゎ^審視著季凡,“你接唄,我看你挺合適,起碼你有一半姓肖?!?p> “胡說八道什么?”季凡無奈地指了指肖杰:“你這個紈绔的樣子,真拿你沒轍。你就打算窩在那個小工作室里?”
“為什么不行?我開的,也姓肖。”對自己的小工作室肖杰倒是深感驕傲。
“為了羽沐?”
“為了自己。”
“行吧,不勸你了?!奔痉灿稚钌钗艘豢谑种械臒?。
“明智之選。我爸的說客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別被他當(dāng)槍使?!?p> “說的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季凡大步走到附近桌子旁,把煙捻滅在煙灰缸里。
冬日的夜越深,就越覺得冷。越是冷,人的頭腦就越清明。越是感覺自己靈臺清明,就越想思考人生。越是思考,就越糾結(jié)。
肖杰看著煙蒂掙扎的火光在煙灰缸中沉寂,有一瞬間的恍惚。
“表哥,喜歡她,我也沒有辦法。”
“知道了?!?p> 季凡跨步走開,對面卻迎來一個清瘦的身影,夜色中依稀可辨。他拋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自然地打著招呼:“羽沐,好久不見?!?p> “好久不見?!?p> 肖杰猛然回頭。這幾個月里,他總是期待羽沐能夠坦然面對季凡。他總覺得,她避的不是季凡,而是她自己的感覺。如今,她與季凡近若咫尺,笑靨以對,竟刺痛了他的雙眼。
羽沐上一次見季凡還是把紙飛機(jī)變成紙團(tuán)的那次,如今再見,竟恍如隔世。他散去了面對自己時的咄咄逼人,只剩周身的溫雅淡然,讓她想起“皎如玉樹臨風(fēng)前”。這好像不是自己認(rèn)識的季凡,因?yàn)樽约簭膩矶紱]有認(rèn)識過真正的季凡。
“你們聊完了嗎?”羽沐緩緩開口,普通的話語打破了“久別重逢”的氛圍。
季凡從羽沐眼底找不到任何情緒,同樣平靜地回答:“完了?!?p> “那可以把肖杰還給我了嗎?”
羽沐在樹屋里如坐針氈,終于忍不住找了過來。看到人了,也不想再說什么掩飾的話。
“自便?!?p> 羽沐在季凡淡定從容的目光中,上前拉起沒來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的肖杰,毫無眷戀地離去。
季凡回到桌前,又點(diǎn)燃了一支煙,不急不緩地吸完,捻滅。他指尖搓過打火機(jī)的花紋,一松手,煙盒和打火機(jī)“啪”地掉落在煙灰缸旁邊。
“這煙,該戒了。”
————
一路走回樹屋,肖杰心里五味雜陳,腦中疑惑橫飛。還沒走到樓梯,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你……”
羽沐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問道:“你在想什么?”
問完又覺得自己問的不對,繼而加了一句:“你剛才在想什么?”
“剛才”好像也不嚴(yán)謹(jǐn):“你跟季凡走的時候在想什么?”
這次的表達(dá)是對的。
三連問,節(jié)奏緊密,倒是挺像刑訊逼供。
肖杰眼神瞟向了別的地方,假裝若無其事:“沒想什么?!?p> 羽沐逼近:“你想了。你在想,我躲著他是因?yàn)樾睦镞€有他。你在想,我心里裝了一個人就裝不下另一個。你在想,我能記得小時候的他卻不記得小時候的你,所以他比你重要。你在想,是不是就不該回來?”
肖杰一把把羽沐推開了一些,笑道:“說什么呢?”
“你笑得太難看了?!?p> 肖杰收住勉強(qiáng)上揚(yáng)的嘴角,指節(jié)蹭蹭鼻頭,說道:“我說了給你時間,多久都能等。就算等不來,也是我自愿?!?p> 羽沐和肖杰說話從來沒有仰面看過他,她知道自己不管看沒看他,他都聽得到??伤F(xiàn)在就想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可是感覺脖子有些酸。她把肖杰拖到樓梯前,自己站上一級臺階,面對肖杰。
“看著我,聽我說。我剛才不是躲他,不管當(dāng)時是誰站在那兒我都會躲的。我只是不想見生人。”
“他也是生人?”
“他算是陌生的熟人,簡稱‘生人’吧?!?p> 肖杰心里被什么戳了一下,猶疑道:“你這是在向我解釋?”
“不然呢?”羽沐盯著肖杰的眼睛,生怕他沒有認(rèn)真聽自己說話,“你剛才走的時候,我忽然有點(diǎn)害怕?!?p> “害怕什么?”
“我害怕你覺得我心里還有他,害怕你覺得他比你重要,害怕你又躲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把自己的心揪得青一塊紫一塊,害怕你后悔回來,害怕你又跑掉。”
“你……什么意思?”
“我剛才下來找你,找了一大圈。我去了前廳,去了門口,我看見了很多不認(rèn)識的人。他們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奇怪怎么會有穿成這樣的人出現(xiàn)在聚會上,也奇怪我在慌里慌張地找什么。我沒有覺得煩,也沒有覺得怕,只想找到你。我感覺自己找了很久,從冷清找到喧囂,又從喧囂找到冷清,才在那個角落看到你。你知道我看到你的背影時在想什么嗎?”
“想什么?”肖杰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不受控制般要跳出來。
羽沐目光堅定,緩緩吟道:“‘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那一刻,我沒有看到季凡,只看到了你?!?p> 肖杰沒有組織好的語言瞬間被柔軟的觸感堵在口中,有一只觸手溫柔而綿長地?fù)嵊|著他痛習(xí)慣了的心。羽沐的氣息在他的口中化開,自眼角溢出一顆滾燙。
羽沐輕喘,輕輕用指尖抹去他眼角孩子般的淚痕:“懂了嗎?”
肖杰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沙啞的哭腔,倔強(qiáng)而委屈:“不懂。”
“我曾經(jīng)和司南說,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庇疸遄ブそ艿氖址旁谛乜冢艾F(xiàn)在它快跳出來了。懂了嗎?”
“不懂。”
“我喜歡你。懂了嗎?”
“懂了?!?p> “那……”這次換他堵上了她的嘴。懂了,就不必再說。
肖杰心里在顫抖,長久壓抑的委屈和酸澀有如火山噴發(fā)般再也壓制不住,但又有一股愉悅在火山之上雀躍著,歡吟著。
曾經(jīng)走丟的人,終于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