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湖邊只剩下兩人,頓時顯得安靜異常。雖有葉隨云在旁,但眼見遠近遍地的尸首,唐西瑤還是不由骨寒心悚,忙拉著葉隨云離開。
葉隨云感到唐西瑤拉著自己的手微微出汗,知她害怕,伸臂托在唐西瑤手肘上,氣浮雙腿,一用力倏地躍出五六丈去,快要落地時,再用腳尖一點又是五六丈的距離,若是落腳旁有大樹之類,便在樹根上借力,躍的更高,如此反復(fù),唐西瑤只覺身不落地,好似要騰云駕霧般飛翔起來,霎時忘了害怕,大感安心,忍不住贊道:“葉家哥哥,這些時日你的輕功也是長進了不少,還記得一年前在西陽林,你也是這般托著我,卻跑的莽莽撞撞,毫無章法?!毕氲疆斎杖~隨云為救自己,被沈眠風一爪重傷,種種險況仍是歷歷在目,忍不住心頭暗暗甜蜜。
此時早已遠離了映秀湖畔,葉隨云停下腳步,松開唐西瑤的手,笑道:“那還要多虧了你送的木偶,說起來你也算是我的啟蒙師父啦?!闭f罷從懷里拿出那對藥王木偶。唐西瑤見他貼身保存此物,顯得很是珍視,更是說不出的開心。
這對木偶是出自當世第一名醫(yī)藥王孫思邈之手,一只上面標示著人身主要的三百多處大穴,另一只刻畫著人體奇經(jīng)八脈和十二主經(jīng)脈,不論是用于醫(yī)道亦或武道都極有意義。葉隨云能在武學修為上不斷提升,舉一反三,除自身天賦外,很大一部分要歸功于公孫書硯當日講解木偶的悉心教導,使他掌握了內(nèi)功不同境況的運用,也明白了真氣在經(jīng)脈中吞吐的法門幾何,為日后習武奠定了扎實的理論根基。
葉隨云本身天資記性俱佳,用心學習之下,對于人體穴脈的認知六年前可說已窺門徑,也直接導致他后來學習秋雨訣時水到渠成,一日千里。而后在并無名師指導的情況下,對點穴,輕功等技藝也是憑著對公孫書硯所教的回憶,慢慢摸索,最終由生練熟,究其根源便是這對木偶。因此他說唐西瑤是自己的啟蒙老師,并非全是玩笑話。
唐西瑤把一對木偶拿到眼前看了看,又放回葉隨云手中,將他的手掌闔上,道:“師父什么的可不敢當,你隨身帶著他們,我可比什么都高興?!?p> 葉隨云忽想起一事,道:“純陽派的謝云流前輩曾對我提起過空冥訣的事,而且此書似乎還與我爹有關(guān),方才我聽那個莫雨說,他所修煉的便是空冥訣?!碧莆鳜幓貞浟艘幌?,道:“不錯,我最初見他時,他就說過自己的內(nèi)力出自空冥訣,當時我替他診脈,發(fā)覺有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道亂竄,應(yīng)當就是造成他頭痛不止原因,想必也是他胡亂殺人的原因。”
葉隨云憂思道:“謝前輩說過空冥訣很邪門,會影響修習者的心智,看來此話不假。只可惜剛才一時疏忽,竟忘了向他問明書現(xiàn)在何處?”錯過機會,讓他好生懊悔。
唐西瑤打個寒戰(zhàn)道:“如此恐怖的武功,你問來作甚,還是離得遠些好?!比~隨云笑了笑,想到謝云流曾囑咐自己應(yīng)當拿到空冥訣加以保管,卻不敢明說,免得唐西瑤擔心。
眼看天色微亮,葉隨云道:“唐姑娘,你隨我在外飄蕩這些日子受盡辛苦,是時候回家了,總不能一直跟著我東躲西藏?!?p> 唐西瑤急道:“你這人,說的好好的便要趕人走,怎的翻臉比翻書都快?!睗M面慍色,顯然大是生氣。
葉隨云忙道:“你別誤會,我怎會趕你走呢。只是我眼下境況堪危,真心不愿你再受牽累了,況且你就不怕你爹爹擔心嗎?”
唐西瑤欣然道:“我都不擔心,你擔心個什么勁,我爹爹要是有事,自有辦法聯(lián)絡(luò)到我,你就別操心啦。說吧,下一步要怎么辦?”同葉隨云逃亡在外,雖偶有挫折,但對她來說仍是開懷多,憂愁少,雖然唐西瑤也說不清這是什么感受,但她清楚陪著葉隨云一起,就算浪跡江湖也是心中喜樂的。
這段日子相依為命,其實葉隨云也舍不得和唐西瑤就此分離,見她語氣堅定,便不再婆媽,道:“君山是暫時回不去了,有林誠大哥照顧,想來奶奶也無須擔憂。我既答應(yīng)了香婆婆幫她取回金冊,便去尋尋那寇島,不要失信于人?!?p> 唐西瑤哼了一聲道:“這個婆婆心腸不好,但是看在肖姐姐贈藥的份上,就幫她一回吧。”
葉隨云正要說話,猛的察覺身后勁風襲來,速度極快。他來不及回頭,右臂橫擺掃向后方,倏地一招神龍擺尾,就聽啪的大響,和對手接了一招。
那偷襲之人被震的連退數(shù)步方才停住,站穩(wěn)后道:”葉兄真是小心翼翼,即便是談情說愛時也這般機警,可謂一心二用呀。”
葉隨云從此時發(fā)麻的手臂已知來者身份,冷然道:“閣下當真是越來越不長進了,竟干起了偷襲的勾當?!?p> 來人正是方浚,他呵呵笑聲,唰的打開折扇輕搖,道:“就是想看看葉兄功力是否恢復(fù)了?!?p> 葉隨云笑道:“足下有心了,我此刻神完氣足,正想找人打一架,活動活動手腳,你就送上門了?!毖韵轮?,自己狀態(tài)痊愈,對付你綽綽有余。
方浚笑著點點頭道:“失蹤月余,我還道你已經(jīng)毒發(fā)身亡了,閣下果然是個命硬的人物。”
唐西瑤一聽,果然是方浚在扇中的暗器下毒,與自己先前的猜測相同。葉隨云此時看來正常,但肖天歌早已說的明白,他只是將毒性壓制在體內(nèi),并沒有完全解除,唐西瑤心里急于知道**的線索以便對癥下藥,便想詐他一詐,道:“區(qū)區(qū)小毒,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姑娘反掌間便解了?!?p> 方浚臉色微變,卻未關(guān)于**一事繼續(xù)多說,只是對唐西瑤道:“你這小妮子,好狠的手段,過一會兒等我將你擒住了,定叫你知道我的厲害?!碧莆鳜幹浪傅氖潜蛔约和狄u的事,想到此人定然遭受了不少的罪,忍不住做個鬼臉,心中大是得意。
確如唐西瑤所料,方浚當日中了火麻針,往后數(shù)天傷腿紅腫不堪,又痛又癢,枉自一身高強武藝卻束手無策,被折騰的夠嗆。他此時距兩人遠處而立,固然是忌憚葉隨云,同時也實在怕這少女又發(fā)出那無形無影的牛毛細針來。
葉隨云道:“足下只身前來,便想對付我們,是不是太過不自量力了。”方浚心頭一陣的不舒服,想到自藝成以來,橫行天下,會過多少豪杰強手,誰敢這般小覷自己。奈何葉隨云確實太強,方浚心里有數(shù),駁無可駁,也更加堅定了殺死對手的決心。
他神態(tài)復(fù)又如常,道:“葉兄的本事,區(qū)區(qū)在下還是知道的,若是一個人前來那對你這大高手豈非太過不敬,自然還有另外的老朋友?!?p> 話音一落,葉隨云頓聞四周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響起,只見百多人頭包黃布,手拿弓弩,遠遠站定,將自己和唐西瑤團團包圍。當中走出一人,正是先前阻擊洛聞先部隊的陳嵩伯。
陳嵩伯略略打量了葉隨云一眼,對方浚道:“這小賊有什么大不了的,竟要調(diào)撥幾只部隊配合行動,小題大做。”方浚不動神色,暗罵此人愚蠢。
唐西瑤卻聽的心下不快,罵道:“你才是小賊?!?p> 葉隨云倏地將唐西瑤攔腰抱起,雙腿一登,高躍直上,朝包圍圈最薄弱處跳去。陳嵩伯大叫道:“放箭,放箭?!鳖D時只見漫天飛失,籠頭鋪下。
葉隨云幾個起落已出對方圍陣,聽得箭聲射來,空中連鼓真力,單掌碧浪翻波,射來的箭被他掌風一帶,失了準頭,紛紛落下。他知勢在危急,要是自己一人,萬事無憂,怎么都好說,也不怕他來多少人??纱藭r唐西瑤在側(cè),定要先照顧她周全,冒不得半點險,因此絕不可等敵人率先發(fā)難,這才搶其不備,趕快逃離為上。
唐西瑤被葉隨云單手擁在懷中,但覺他全身氣息奔涌,熱流縱橫,心情感受與當初在西陽林不可同日而語,忍不住胸口小鹿亂撞,一顆心砰砰直跳,混已忘記了害怕。
葉隨云哪里知道唐西瑤在想什么,只是低頭覓路快逃,奇怪的是每到將敵人甩在身后,在身旁不遠就又出來一批人,竟好像已經(jīng)等候了多時,朝著自己二人又是一通亂箭,逼得他不得已只能向著沒有埋伏的方向跑。
如此幾番,葉隨云已奔得出了一身的汗,唐西瑤心有所覺,蹙眉道:“他們似乎在趕著我們走?!比~隨云不明所以,剛問了聲“你說什么”,忽覺腳下一空,整個人猛的朝下跌落,電光火石間心知落入了陷阱。四周無處借力,一剎那他雙臂發(fā)力,想將唐西瑤拋出去,誰知唐西瑤也已發(fā)覺了他的意圖,緊緊箍著葉隨云的手臂,這么一耽擱,兩人雙雙掉落,砰的摔在地上,好在葉隨云先著地,為唐西瑤當了墊子。
二人剛一落下,頭頂?shù)墓饩€隨即消失,陷阱洞口已經(jīng)被掩蓋起來,接著轟一聲巨響,似有什么重物壓在了上面。葉隨云眼前漆黑一片,回想落下的一霎所見,距離洞口不過一丈距離,并不算遠,當下吸了口氣,猛的上躍,雙掌并推,一式‘魚躍于淵’擊在阻擋物上,豈知啪的一聲后,毫無動靜,他又落回原地,急道:“似乎上面有很重的東西壓著,我在空中難以發(fā)力,推不開它?!?p> 這時,就聽外面一人笑道:“葉兄不必徒費精神了,這幾百斤的大石一早就準備好了,所謂力從地起,這地井深淺是精心量度所挖掘,你跳起來又如何使力呢,推不開的?!闭f著放聲大笑,正是方浚,聽起來得意之極。
葉隨云和唐西瑤也頓時明白了,這個陷阱是方浚等人早已安排好的,難怪剛才一路之上總是伏兵四起,有意識的趕著自己。唐西瑤道:“他們原本就打算好的,就算射不死我們,也要將我們趕到此處?!比~隨云安慰道:“別怕,他們要對付我們,殺也好,抓也好,總是要打開上面的蓋子。只要一有空隙我就沖出去。”
方浚又是一陣大笑,道:“葉兄即是丐幫幫主,可知丐幫有一道名菜叫做叫花雞的,用荷葉包裹埋入地下,在上面以堆火烤炙,熟了之后說得上滋味妙然,回味無窮。”
葉隨云心頭一沉,方浚接著道:“丐幫幫主大駕在此,當然少不得要做一做這叫花雞了,只不過我等煞費苦心,請君入甕,便是要請葉兄來做這只雞了?!本吐犼愥圆溃骸包c火。”接著一陣嘈雜,似乎在兩人頭頂上方擺置了不少木材。
唐西瑤也已明白,驚道:“他。。。他是要把我們燒死在這兒?”葉隨云雖沒出聲,唐西瑤也知他定是沮喪之極。
不一會兒熱氣漸漸透入,想來上面火已旺了起來。葉隨云又接連跳起擊打,卻終是無功而返,問道:“剛才我要拋你出去,你卻為何不肯?!碧莆鳜幰惨哑届o下來,道:“我出去做什么,跑也跑不了,還不如和你死在一起?!?p> 葉隨云思潮起伏,想到自己二人命在旦夕,忍不住胸中一酸,流下淚來,他并不害怕,也不屑讓惡人聽見,只是想到自己臨死也沒能洗刷冤屈,而要背著惡名離開人世,想到人們對自己的唾罵,忍不住心有不甘,卻也莫可奈何。又想奶奶今后孤苦無依,只盼林誠能照顧她老人家終老,此外也就沒什么留戀的了。
四周熱力漸增,隱約聽陳嵩伯道:“只是可惜了那個美貌丫頭,這般尤物當真是世間少有?!闭f著喟嘆不已,很是惋惜。方浚冷冷道:“將軍該知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姓葉的能耐你剛才也瞧見了,若是讓他逃出來,將軍可有把握對付?!标愥圆疀]出聲,想是點頭贊同,半響才道:“方少俠說的對,也多虧了影子先生安排下這天羅地網(wǎng),否則是萬難除掉這等高手的,那小丫頭也只好做個陪葬了?!?p> 葉隨云暗忖又是影子先生,擦擦眼淚,對唐西瑤歉然道:“本來他們要對付的只是我,卻連累了唐姑娘你?!眳s聽唐西瑤道:“不是連累,是我心甘情愿的,葉哥哥,若是你死了,就算沒困在這里,我也不愿再活著了。”
以前對兩人間的感情只是懵懵懂懂的葉隨云,當此生死時刻,驟然聽到唐西瑤真情流露的話語,就算他再不經(jīng)世故,也已明明白白感受到了其中的情意,縱然她說的輕聲,卻也猶如耳旁的炸雷響起。心情激蕩下,葉隨云語難連貫,顫聲道:“唐。。唐姑娘。。你。。。你?!?p> 唐西瑤黑暗中觸摸到葉隨云的手,緊緊握住,哽咽道:“你還叫我唐姑娘嗎?”葉隨云微微一愣,唐西瑤道:“家人平日都喚我西遙或是瑤兒?!比~隨云點頭輕聲重復(fù)道:“西遙?!?p> 唐西瑤能在臨死前吐露心曲,得到心上人的兩情相悅,此時雖已被蒸的渾身濕透,心中卻是歡悅無限,將葉隨云的手撫在臉頰,道:“葉哥哥,無論什么時候,只要你在身邊,我就什么都不怕,此時也一樣。不僅。。。不僅不怕,還很。。還很高興呢?”她內(nèi)功不比葉隨云,熱氣熾烈下說話已氣息不接,斷斷續(xù)續(xù)。
葉隨云也已經(jīng)汗下如雨,耳聽得唐西瑤氣息轉(zhuǎn)弱,忙以手抵在她背心,一股真力送過去,問道:“都要死了,還何來的高興?”一心要逗她多說話,免得昏蹶過去。
唐西瑤被這股內(nèi)力相輔,精神又好了些,道:“因為和你在一起,就算死都是開心的?!?p> 葉隨云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憐惜,又是高興,又是難過,又是不甘,將唐西瑤緊緊抱在懷里,凄然柔聲道:“對,咱們在一起,無論生死都是快樂的?!?p> 唐西瑤安靜的被葉隨云擁在懷中,忽想到了什么,伸手自衣襟中取出火折子甩著了,漆黑的地洞頓時明亮起來。葉隨云見狀強提精神,打趣道:“他們外面點火,咱們里面點火,難不成是要里應(yīng)外合嗎?”
唐西瑤笑道:“臨死前我定要好好記住你的樣子,好下輩子找你時容易些?!比~隨云喉間哽塞,淚流滿面,再也笑不出了。
此時洞內(nèi)猶如熔爐,兩人都已是大汗淋漓,混著淚水交織在臉上不停流下,散亂的頭發(fā)蓬萋不堪,發(fā)根處都已卷曲起來,可算狼狽以極。但不管葉隨云還是唐西瑤,都覺對方此時說不出的動人好看。兩人緊緊擁在一起等著最后的時刻到來。
就在唐西瑤呼吸不暢,意識恍惚間,突然覺得腳下的地面一動,一塊土坷垃被推開在一邊。接著一只大白鼠從地底鉆了出來,正是那異鼠老白。
唐西瑤當真是喜從天降,猶如見到了世上最親的人,脫口道:“老白!”葉隨云雖是莫名其妙,卻也知道不是相詢的時候。
老白似乎很難忍受這里的熱氣,只是對唐西瑤吱吱兩聲,便又鉆了回去,似乎在說跟著他。二人連忙跟著鉆進了鼠洞,那洞被體型肥碩的老白打通,雖還是狹小異常,卻已足夠二人匍匐通過。
唐西瑤兩人剛才被火力烤炙,已是體力透支,但此刻死里逃生,也不知哪來的力氣,隨著老白沒命的使勁前爬,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終于鉆出地面,重見了天日。
此時暈頭轉(zhuǎn)向,也不知身在何方,但二人劫后余生,恍如隔世,不禁一聲歡呼,緊緊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