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菊吐蕊,喜鵲叫早,瓊樓上下,都說是個好兆頭。白瑤華披著石青妝花灰鼠披風(fēng),踩著滿地的薄霜,走出了無人看守的院門。
林間小路鋪滿了鵝卵石,沾染晨露,既濕且滑,秀芽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
白迆立在懷安堂的后門口,遙望著西北方向,看著她們一主一仆慢慢走近,心中感慨無限。白家的小姐們,無論嫡庶,只要踏出房門,便是前呼后擁,丫鬟婆子簇?fù)沓扇?,唯獨白瑤華,屋里的奴仆,死的死,遣的遣,有資格跟隨她出門的,竟只剩下了秀芽一個。
白瑤華看見白迆,趕忙快走兩步,上前行禮:“大哥是來接我的?這怎么敢當(dāng)?”
白迆打量她兩眼,卻沒接這話,只是低聲地問:“聽說你把纂兒給大太太了?你屋里的人本來就少,又去了一個,用誰看門?”
“看門而已,養(yǎng)條狗就行了。”白瑤華語氣輕松。
“胡鬧!”白迆把臉一板,“狗哪里比得了人?!?p> “大哥此話差矣?!卑赚幦A笑著搖頭,“忠心的狗,比不忠心的人強多了。”
纂兒向著包氏,白迆亦有所耳聞,一時無法反駁白瑤華的話,只得道:“養(yǎng)狗肯定不行,回頭你去三太太那里,另挑個好的?!?p> 白瑤華不置可否,轉(zhuǎn)移了話題:“大哥,老太太起了么?我現(xiàn)在就去做雞茸?”
“起了,二老爺和三老爺也都在,正等著你呢。”白迆帶著她轉(zhuǎn)過墻角,進(jìn)了懷安堂。
清晨天氣冷,懷安堂里生起了小火盆,廖氏端坐在羅漢床上,臉色在炭火的映照下,顯得紅光滿面。
兩位老爺分坐廖氏左右,神態(tài)出奇地一致,都是目光渙散,神游四方,明顯心思不在此處。
白瑤華跟在白迆身后,上前行禮:“給老太太、二老爺、三老爺請安?!?p> 白鈺聽見聲音,稍稍回神,卻是不滿:“都是一家人,偏不叫二叔和三叔,要叫二老爺和三老爺?!?p> 廖氏氣得額上青筋直跳:“咱們既然掙的是高門大戶的錢,就要依著高門大戶的規(guī)矩來,照你這樣,誰請咱們?nèi)???p> 白鈺不敢頂嘴,卻又明顯不服,抖抖袖子,看墻去了。
白釗看了看炕桌上的漏刻,眼中透出一絲焦躁:“不是要做雞茸么,趕緊吧,我還有事呢!”
廖氏額上的青筋,跳得停不下來了:“能有什么事,比接待貴客更重要?你連看瑤華做雞茸,都沒有耐心?準(zhǔn)是又看上了哪家青樓的花魁,趕著去——”
廖氏說著說著,突然意識到有孩子們在場,只得住了嘴,狠狠地瞪了白釗一眼。
白釗亦是不敢頂嘴,卻更心不在焉,隨著白鈺一起看墻去了。
有這樣的兩個兒子,白家的前程究竟在何方?廖氏滿心凄涼,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吩咐白迆道:“叫人把爐灶搬上來,讓你大妹妹做雞茸?!?p> 惦記著花魁的白釗,就是白迆的親爹,他此時也笑不出來,暗嘆著氣,指揮丫鬟把案板爐灶等物,搬進(jìn)了廳中。
白瑤華看著白釗和白鈺,亦是只有嘆氣的份,若是兩位叔叔有出息,能為白家遮風(fēng)避雨,祝季同又怎會打她和《食匯錄》的主意?
不過這些,都已成既定事實,她沒法要求兩位叔叔作出改變,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白瑤華凈手換裝,在案板前站定,墊豬皮,剁雞茸,纏筋絲,上蒸籠,很快做出了一碗未加任何調(diào)料的清蒸雞茸。
唯有最大限度地保留食材的本味,方更能凸顯真功夫。廖氏留神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暗自點頭。
白瑤華取小碗,將雞茸分裝四份,頭一份便奉給了廖氏:“老太太,您嘗嘗。”
廖氏接過碗,拿一雙四楞箸夾起一點雞茸,送入口中。雞茸柔滑細(xì)膩,近乎入口即化,卻又絲絲分明,保留了雞肉原本的口感。
廖氏細(xì)嚼了幾口雞茸,一顆心終于落下:“怪不得你大哥會推薦你,這雞茸果然與眾不同。”
白釗和白鈺雙雙回神,將碗中的雞茸盡數(shù)嘗完,前者道:“的確不一般,和我在外面吃到的不一樣。”后者道:“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早知如此,這次宴席,就該讓小輩們來掌勺的?!?p> 廖氏放下碗,嘴角微耷:“讓你們掌勺,只是因為你們是長輩,不想讓你們失了面子,到時真正拿主意的,還不是白迆!”
白釗哈哈一笑:“白迆是我兒子,兒子出息,老子自然就該歇著享福了?!?p> 厚顏無恥!毫無骨氣!廖氏氣得大拍炕桌:“給我滾出去!”
白釗當(dāng)真站起來,麻溜兒地出去了。
白鈺趁機(jī)跟著起身,也出去了。
廖氏被氣得不輕,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招手叫過白迆:“好孩子,你爹和你三叔都不爭氣,你只能多擔(dān)待些,白家的將來,就靠你了?!?p> 白迆奉了盞熱茶給廖氏,低聲地寬慰。
白瑤華站在一旁,有些疑惑。白迆的確不錯,那上一世本尊被奸污的時候,《食匯錄》被盜的時候,他在做什么?都怨本尊眼里只有祝季同,世界小得可憐,以至于她回憶起來,很多事情都是朦朦朧朧,不太真切。
在白迆的勸解下,廖氏的情緒漸漸平復(fù),放下茶盞,對白瑤華道:“雞茸很好,你是有本事的。往后幾天,你什么也不必做,每日到南葉集練手藝。有關(guān)那位貴客的事,等你大哥與你說?!?p> 每日去南葉集練手藝,便是不用再禁足了。白瑤華應(yīng)聲行禮,同白迆一起退出了懷安堂。
懷安堂外,寬闊平展,方方正正的青石磚,配著五彩的鵝卵石,組成了一個巨大的福字。此時日頭已高,身處室外亦不覺得冷,白迆便站在福字的中央,對白瑤華道:“瑤華,你做的雞茸,無可挑剔,今兒老太太和兩位老爺都贊不絕口,真是可喜可賀。”
白瑤華深深地福了下去:“全仗大哥幫襯,不然瑤華哪能有這樣的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