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皇冠（十一）
常京桐邊看手里的病歷本還得邊分神去聽外頭的動靜，目光草草掃了一遍，卻并沒有什么收獲，頂著心頭不安的猜想，她將‘付元亮’的這份反蓋在胸口，繼續(xù)翻下頭的病例，找到另一份401的病例，‘魏友全’。她微微發(fā)顫的指尖劃過病歷本，停在上頭的日期上，‘5月2日’。
沒錯。
常京桐翻過病歷本，照例去看那下頭密密麻麻的描述。
“……”
就在她頭皮發(fā)麻，心中近乎絕望的時候，常京桐掃到了末尾一處單獨空格里寫著‘A-03’。
一瞬間福至心靈，常京桐立刻去找自己的病例，她的病例就在‘魏友全’后頭，皺巴的封面掀開后，果然在下頭格子里也寫著編號，是‘A-04’！
常京桐的腦海里閃過第一天待在草坪上的經(jīng)歷，她在遮陽傘下頭蹲著，微微仰頭去看那曾將紙條送到她手里來的護士，對方胸前系著一個小小的銘牌，上頭刻著的小字就是‘A-04’。
‘連鈺果然沒有將你大腦的惡魔釋放……’
幫她動手術(shù)的人就是A-04，楊連鈺！
常京桐緊張激動的心幾乎要將此刻的自己溺斃，她呼吸沉重地將搭在胸口處‘付元亮’的病歷本打開，在下頭看到了‘A-03’的字眼。
常京桐陷入了極大的情緒起伏，并沒有注意到一道似有非無的清脆響動正以超乎尋常的速度靠近她。
正當常京桐靠著墻壁準備抬頭起身時，覆在她身上的窗簾卻在下一秒猛地被掀開了。
醫(yī)生放大的面孔出現(xiàn)在她面前，他的一只眼睛閉著，血混著淚水從眼縫里流出，在他臉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線條，他的嘴角咧開，愉悅的聲線并沒有因為疼痛而有所改變。
在看清常京桐驚愕的面孔時，醫(yī)生的容貌在窗外傾瀉的月光下似乎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模糊。
“找到你了，”
醫(yī)生長手一伸，直接將常京桐握著鋼筆的手腕抓在了手里。
常京桐本就激烈的心跳現(xiàn)下更是不受控制了，她強忍著不適，抬手握住自己被抓住的手用力向后拉扯，醫(yī)生冷笑了一聲，直接將她的手按在窗臺上，另一只手正準備去掐她的脖子，卻見常京桐忽然低下頭去，腳后跟蹬在墻上的夾角，猛地向前一撞。
“！”
這用力一撞帶著兩人向后踉蹌地退了幾步，常京桐反過來抓住醫(yī)生的衣服朝前傾倒，頂在他們身后的床位被兩人的重量帶著移動了一寸，發(fā)出刺耳的滑動聲。
常京桐頭昏目眩地趴在醫(yī)生身上，對危險的警覺讓她顧不得頭暈便反抓住扯著她頭發(fā)的醫(yī)生手腕直起身子，她的口腔里滿是咬破臉肉帶來的血腥味，頭皮被扯得生疼，疼痛感給她帶來了難得的清明，她猛地提起膝蓋朝著預估的位置用力向下一磕。
“啊——！”
這慘叫聲幾乎有了破音的趨勢。
常京桐被陷入劇痛中的醫(yī)生用力一掀，直接摔到了床下，在沉悶的碰撞聲中，常京桐悶咳了一下，感覺整個后背的骨頭都在痛苦呻吟，撞到的后腦勺嗡嗡作響。
但常京桐完全不敢停留，她甚至來不及偏頭去看一眼，便握緊手里的鋼筆爬起身來，踉踉蹌蹌地朝外跑，沒有看見病床上忽然蔓延開的濃郁黑暗，它掙扎著扭曲著，將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病人吞噬，又繼續(xù)向外不斷擴散。
‘A-03’
常京桐的大腦里眼下只記得這個編號，她腳步匆匆地朝著記憶中前臺的位置跑。
她記得那里有護士們的宣傳牌，上頭就有編號和相對應的名字。
“在那兒！”
常京桐腳步一停，差點趴倒在地，她看了一眼前頭竄出來的護士們，連忙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另一條走廊跑去。
腳步聲越來越密集，在這個空曠的牢籠里四處回蕩，似乎離常京桐越來越近。
她急促地呼吸著，感覺干渴的喉嚨快要燒著了，沉重的呼吸聲回蕩在她整個世界里。
在那半圓形的大廳一角出現(xiàn)在她眼前時，常京桐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大廳的玻璃天花將那迷人的月色盡數(shù)潑灑下來，常京桐一跑出去，便憑借著大廳影影綽綽的燈光和上頭潑灑下來的月色清楚地看到了前方走廊盡頭朝她的方向轉(zhuǎn)過頭來的護士。
“這兒！快過來！”
眼見這護士開始招攬幫手了，常京桐顧不著逃跑，她沒時間去找那半月形前臺和臺面顏色質(zhì)地完全相容的推門，只能直接趴在那臺面上，狼狽地抖著手腳爬了進去。
掛在前臺里頭如同刻畫出來的數(shù)十張一模一樣的笑臉正對著她，常京桐手腳發(fā)軟地湊過去，一手摸到內(nèi)衣里拿出那折成小塊的紙片展開，一手拿到鋼筆隨時準備抄寫。
‘A-00’
‘A-01’
“在前臺那！”
匆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A-02’
‘A-03’
張曉紅！
那名字上頭帶著眼鏡的熟悉面孔似乎在取笑她這段時間的無謂掙扎。
常京桐眼尾已經(jīng)看到湊到前臺來的數(shù)抹身影，她顧不及去看，低下頭去用鋼筆在紙片上寫‘A-0…’。
那沾血的鋼筆尖斷斷續(xù)續(xù)地擠出些微墨汁，常京桐急得汗都要出來了，腦袋嗡嗡作響，一瞬間竟什么都聽不見了。
她不管不顧地先將答案用力劃了上去，斷墨的字體扭曲地浮現(xiàn)在紙片上，當‘紅’字的橫杠拉出去之時，常京桐兩只手被一左一右探出來的手掌抓住了。
“！”
那兩側(cè)緊握的力道一同拉著她用力向后一提，讓蹲在宣傳牌板前的常京桐朝后跌了一跤，尾椎骨傳來一陣鈍痛，常京桐因這兩邊緊抓的力道而疼得指尖發(fā)顫，卻還是咬牙死死抓著手里的紙片和鋼筆不放。
護士們的面孔在昏暗的環(huán)境里如同隔了一層迷霧般看不真切，常京桐見到他們齊齊圍了過來，其中一人甚至拿著泛著冷光的針筒探了過來，她緊握成拳的指間被人用力摳挖著，掌心的汗讓她幾乎抓不住那捂得溫熱的鋼筆，在細碎的撕扯聲中，她甚至看著左手的紙片一角被另一個護士捏在了指尖。
完了。
常京桐的大腦剛閃過這個念頭，周遭的一切便像掉幀的像素畫面般越發(fā)模糊起來。
常京桐那一瞬間的感受很難形容。
她不是用視覺去看到那一切的，而是用感覺‘看’到了那提筆揮灑的筆尖，那毛筆尖上沉沉的墜著一滴墨珠，在移動的那剎那，墨珠向下墜落，將下方的世界沉沒。
常京桐的視角在那一刻被拖拽回了身體里，她看到周遭潑墨般模糊褪去的一切，緩慢地眨了眨沉重的眼皮。
“噠?！?p> 細微的碰撞聲如同一個開關(guān)，周遭的聲響一下子涌進了常京桐的耳朵里，她半閉的眼睛看到明亮起來的世界，在她完全睜開眼睛的時候，常京桐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重新坐在家里的玄關(guān)了。
在她脫力時掉落在地的紙片歪扭地挨在她的腳邊，常京桐忽然粗喘了一聲，身體的血液似乎直到此刻才重新開始流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