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百步穿楊
“然后呢？”
“然后？”
蕭鳴一拍妹妹腦袋，罵道：“你哥丟人的故事這么好聽？你怎么不自己問他去?！?p> 蕭橫玉不吭聲。
蕭鳴冷酷的笑：“怎么？你是不是怕他？”
蕭橫玉低頭玩指甲。
蕭鳴站起身，說：“別玩了，帶我……帶我見見他吧。”
說來也是四年沒見，不知道他如今什么樣子。
“他現(xiàn)在沒法射箭了，你不許說什么欺負(fù)他?！?p> 蕭橫玉站起身，想起哥哥描述中百步穿楊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將軍，心里澀的不行。
蕭鳴兩眼一翻，使勁戳蕭橫玉的腦殼：“就一個救命之恩你就喜歡他了？連自己哥都不要了?！?p> 蕭橫玉氣道：“才不……你不懂！”
蕭鳴說誰不懂了，你哥哥我泡過的美人多了，哪像你非吊死一棵樹上。
蕭橫玉說他不如大哥，蕭鳴就說大哥哪有我這么疼你。
說了一半想起來，從懷里掏出個帕子，扔給蕭橫玉：“你姨娘給你的?！?p> 蕭橫玉面上一冷，丟了回去。
“這是干嘛？”蕭鳴笑笑，笑意不達眼底：“蕭術(shù)還打算跟著我來，我沒答應(yīng)呢?！?p> 蕭橫玉冷哼一聲：“我都嫁出去了，可照拂不了她們母子?！?p> “宋姨娘的確不會帶孩子，將蕭術(shù)教成那樣?！?p> 蕭鳴感嘆道：“幸好你是母親教養(yǎng)的。沒歪?！?p> 是啊，幸好她是母親教養(yǎng)。
蕭橫玉對她的生母宋氏，的確沒什么感情。
何況這個所謂的生母一心只有她弟弟，恨不得拿她的命換弟弟的錦繡前程。
綠楊陰里白沙堤。
早春微冷，但已有春意，那日提過之后杜若就真搜羅來了一堆兵器，蕭橫玉見燕遲歸時常摩挲，猜他定然是喜歡的。
他渴望蒼天。
只可惜蒼天拒絕他的凝視。
“好久不見?！?p> 蒼白的膚色顯得那么陌生，記憶里的燕二如何也無法和眼前的人重合，蕭鳴張口欲言，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他也沒想到，再次見面會是燕二先朝他打招呼。
他以前有這么喜歡笑嗎？
明明記憶里的人一身黑衣，神情嚴(yán)肅冰冷，偶爾露出帶著狡黠的笑，運籌帷幄，一切都難不倒他。
他現(xiàn)在臉上掛著的和煦笑容，怎么比他以前不笑還冷。
不過蕭鳴也能理解。
突逢巨變，誰也沒法跟以前一樣，就連他這樣不成器，不也變得能獨當(dāng)一面了嗎？
蕭鳴動了動唇，道：“老師前月過身了……”
他這話說的極為小心謹(jǐn)慎，他本以為對方一定會情緒激動，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安慰他。
可，都沒有。
燕遲歸只是“嗯”了一聲，不作多言。
蕭橫玉這才知道她哥跑過來的真實目的，什么看她都是假的，瞪了他一眼讓他少說兩句，蕭鳴卻道：“你從前不穿白色啊……還挺好看哈哈?！?p> 燕遲歸道：“黑色耐臟，無奈之舉?！?p> 蕭鳴：“……”
他有些如鯁在喉。
好像曾經(jīng)無話不談的摯友，原來離開戰(zhàn)場，離開那個噩夢，他們可以形同陌路。
但也怪他，四年來不曾過問他一句。
這事沒什么好說的，所謂患難見真情，他患難時自己因為家族不敢對他施以援手，他心里怨怪也是沒問題的。
甚至他在想，蕭橫玉比他勇敢。
所以當(dāng)初蕭橫玉要嫁給燕遲歸，他心底是支持的。
兩人就這樣靜待許久。
燕遲歸打破沉默：“你想讓我回京，是嗎？”
蕭鳴尷尬道：“你真不去老師……”
“人死如燈滅?！?p> 燕遲歸神情淡淡：“何況我什么也看不見。”
他將雙手伸出，懷里抱著的劍從膝蓋滾落，燕遲歸說：“我這雙手是拿不起弓握不了劍了。”
“我總能——”
“燕照下的毒?！?p> 燕遲歸笑的猶如秋風(fēng)里的落葉，明明他看不見，蕭鳴卻覺得自己在他的目光下無處遁形。
“你猜背后是誰授意？你真覺得阿照是因為恨我殺了她的愛人？”
“憑她的本事，她怎么弄到手的藥？”
就如蕭橫玉推測的那樣。
陛下，德妃，公主。
或許還有其他人。
他們一起織了一張網(wǎng)，將燕遲歸不人不鬼的困了四年。
之所以選燕照。
不過是因為——
“我不會拒絕她的酒而已?！?p> 因為戰(zhàn)利品不止一個燕州。
龍興之地收回固然值得可賀，將敵國的王生擒回國更值得宣揚。
年輕的王接替了父親的位置，生的一雙美目，眼波流轉(zhuǎn)之間，竟然就能把他從小就恨不得捧在心尖的妹妹拐走。
棕色微卷的發(fā)同黑絲交纏在一起，燕遲歸氣的眥裂發(fā)指。
那個男人站在他背后，那是他們唯一關(guān)系和緩的時段，帝王威儀赫赫，對他說：“殺了他?！?p> 他照做了。
國朝的公主，怎么能跟敵寇攪和在一起。
她知不知道就是她身上的男人挑唆他父親發(fā)動戰(zhàn)爭，害得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長劍沒入體內(nèi)，鮮血濺了燕照一臉。
她將自己藏在被子里，大聲的，歇斯底里的叫他滾出去。
還好。
他們還什么都沒來得及做。
燕照的衣衫只是有些凌亂，愛人的棕發(fā)纏繞在她頸脖間，她抱著男人的尸體，通紅著眼睛。
直到如今，燕遲歸也不后悔，他本就想那么做，那個挑起戰(zhàn)事的男人，匈奴的新王——烏丘林。
罪該萬死，罪不容誅。
可他的妹妹似乎只怨恨上了他。
或許她不敢怨恨父親，也或許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對。
可她希望為自己的錯誤找個理由。
她的理由就是——
兄長錯了。
只有這樣她的良心才過得去。
她一遍遍告訴自己她的愛人不是故意的。
可事實就是因為她的心軟，因為烏丘林一句想看草原上疾馳的馬，燕照在長街縱馬數(shù)十匹，導(dǎo)致踩踏事件死去上千百姓。
燕照沒法承認(rèn)是她害死了那些人，也沒法承認(rèn)因為這件事父皇再也容不下烏丘林。
她的良心日夜煎熬，于是德妃又告訴她，都是燕遲歸的不好，他就不該將烏丘林帶回來。
這是個很好的理由，燕照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她怨恨燕遲歸，怨恨他為什么要將這個人帶回來，讓自己愛上這樣一個人，讓她痛苦不堪。也怨恨他干嘛要聽父皇的話，明明他以前那么桀驁。
她依舊愛著烏丘林，依舊對被她害死的百姓歉疚，她還是那個天真善良高坐圣殿的公主。
什么都沒變。
是燕遲歸太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