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兒時蘇家名聲喧囂頂天，父親直任申城總督，無論財力，權力亦或名聲皆為大滿貫，她是蘇蔓，蘇家備受寵愛的大小姐。父親器重她，在成人禮的那一天帶她看了申城的軍火庫，蘇家的心臟。父親說她自小便愛研究火藥，每每煙花燃盡，旁人都回了閣去，只是蘇蔓去拾撿那些殘剩廢料，可以一夜不睡得鉆研。她還那么小，就對火藥有了興趣，父親在她身上看到了希望，未來蘇家的東家。掌握錢權名的蘇家不知被多少名家暗中窺伺著，在一次國際軍火交易上父親被陷害，損失慘重，父親被撤了總督一職，欠下巨額字條，她總以為家境不會比這更差了，但在一日午后，父親被發(fā)現(xiàn)倒在茶幾旁，七竅出血。她知道，有人要蘇家死。蘇家一夜之間垮了，自此以后淞滬蘇家銷聲匿跡，只剩坊間閑談寥寥。她不知道是誰，是哪一系派做得如此狠絕，她想過報仇，可是僅憑一己之力去對抗皖派，難上加難。她想父親了，母親因難產而死，自小是父親一手帶她長大，她想要什么，父親盡數(shù)為她找來，她不愛穿裙子，不喜歡遵循富家子女尋常的禮數(shù)，父親不加干預，只讓她自己探索生活，她懂得父親的愛，雖然厭煩禮儀舞技學習，她卻也耐心掌握，一切明明都那么順利，那么美好，現(xiàn)在卻只剩她一人。一個人孤獨的活著，也是無趣。她在外灘慢慢踱步，看著郵輪遠去，眼神追隨著，腳步也慢慢向水的深處探去，她的意識逐漸模糊，只覺四面八方都有水流向她涌去，七月的外灘陽光熱辣，可被水流裹挾的她覺得好冷，她慢慢下沉，如同羽毛般輕降，或許是見到父親了，蘇蔓只覺有一雙溫柔的臂膀將她環(huán)繞，她努力睜開眼，想看一看父親，卻只瞥見了胳膊上的一串文字，一串看不懂的語言文字，還沒有看完，她便完全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蘇蔓只看到了白花花的天花板，聞著刺鼻的消毒酒精的味道，一時回不過神來，她……還活著？這時一聲驚呼把她的思緒拉回了當下。
“你可終于醒過來了！”
大聲的呼叫令她頭皮發(fā)疼，蘇蔓皺眉，瞇著眼看向聲音出處，眼前女人打扮俏麗，一卷鬈發(fā)披在胸前，臉上淡妝也掩不住女人模樣的精致，只是身上濃濃的香水味道嗆得蘇蔓直咳嗽。
“你等一下，我去拿水來?！鼻嘻惻私o蘇蔓遞上溫水，不知情的人看著倒覺二人是母女情深。
“你是誰，我為什么會在這里?！碧K蔓一邊喝水一邊觀察著周圍，這是一間病房，不出意外她的自殺計劃失敗了，而這間病房裝修精致，絕不是普通醫(yī)院，看著更像是，租界的私人醫(yī)院。
女人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看著蘇蔓，隨即起身離開病房，不一會兒病房門被打開，一位穿著樸素的女人與那俏麗女人一齊走了進來。
“你是被翠鳥在外灘邊上發(fā)現(xiàn)了的，她見你還咽著一口氣，急忙送到醫(yī)院來的?！鼻嘻惻碎_口說道。
還沒等蘇蔓開口，一身素衣的女人說道：“你就是蘇家的千金，蘇蔓紫吧。”
蘇蔓多了一絲警覺，看著這個女人道：“是我，就算你拿我當人質，我們蘇家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了，你還是不要白費心思了?！?p> “不，我們不會綁架你?！迸丝粗K蔓，隨即說道，
“昔日的蘇家家世顯赫，在這上海灘無人不曉，卻因為一次軍火交易而被連根拔起，毫無反抗之力，蘇小姐，你就不想知道故事的始作俑者嗎？”
蘇蔓睜大雙眼，眼神間的悲憤被女人悉數(shù)看盡。
“你想要我做什么?！碧K蔓知道，這個叫翠鳥的女人別有來歷。
“不愧是蘇小姐，明人不說暗話，我是國黨地下組織的一員，翠鳥，我們希望你能夠加入，為我黨收集秘密情報?！?p> “我想看一下你的右臂。”蘇蔓冷眼看著眼前的女人，回想著墜河的經歷。
女人皺眉，卻也將右袖撩起。
不是她。
“讓我再想一想，總不能讓一個剛恢復知覺的人進行思考吧？”
“好，蘇小姐，明天我來等你的答復?！贝澍B看著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兒，做事冷靜細致，對話間與她周旋回繞，并為自己爭取著最大的利益，這是不可多得的可發(fā)展的人才，她不能顯示出自己內心的迫切，她只能耐心等待。
當病房只剩蘇蔓一人，她開始慢慢回想，回想過去父親仍在的時光，回想家族的崩塌，回想那串看不懂的文字……一個堅定的想法浮現(xiàn)在她心里：報仇。
她答應了翠鳥，加入地下組織，開始學習摩斯密碼與各國語言，成為暗鴉，那段日子她只是端坐在電報面前分析數(shù)據(jù)，傳輸數(shù)據(jù)，分不清黑夜白天。不知過了多久，她開始學習日語，當她看到那段段文字時，她不覺得倒吸了一口氣，原來那天救她的人胳膊上紋得，是日語?；蛟S是因為忘不掉救她的人，她拼命學習日語，在學習的眾多語言里尤其擅長日語。翠鳥見她一日復一日的安穩(wěn)做事，在蘇蔓來地下的第三年，便帶她來到了百樂門。
百樂門是上海灘貴流人士經常出沒的舞廳，華燈初上之時，百樂門的面紗也在朦朧夜光里揭下。百樂門的店面裝修極致富麗，表面上是消遣娛樂的舞廳，但實則是國黨控制的情報收集處。
“呦，可是來我百樂門了呀?！?p> 那俏麗女人容貌仍如三年前精致，原來她叫蓉弗。
“又見面啦，小姑娘，以后你的名字是蘇蔓紫，在百樂門你只有當了頭牌才能接觸到更高層的人，我會盡力推銷你，其他的可要靠你自己了?！比馗ポp搖絲扇，看著眼前素顏挽發(fā)女孩兒，未施一絲粉黛，容貌卻是少有得精致可人。
“記住你的任務，潛伏下去，暗鴉。”翠鳥只說了這些，便轉頭離去。
翠鳥四年前見到蘇蔓，心中便萌生了計劃。
最初的舞女計劃從此揭開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