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驟月黯,冷意入心。
原報案的酒家。
店小二倒完熱水,傻愣愣的立在一旁看著黃峴飲水,那黃峴放下水杯看向他說:“可是想問案情進(jìn)展?”
小二搖搖頭說道:“非也,是這次只見大人一個人來,看著有點孤單?!?p> 摩挲了一會溫?zé)岬乃恚S峴接著說:“怎么?你在同情我嗎?”語氣察不出陰晴。
聞言小二害怕的瞪大眼睛,心里本想說“小的多嘴,”但瞥見形單影只的黃峴和門外落雪相融如畫,正是一幅見者凄涼的孤人飲茶雪圖,他情由心生的閉上嘴,目光迷離的看了一會說道:“我以前認(rèn)識個姑娘,她也天天和我拌嘴,雖然感覺很煩,但是每天都很充實,久了就習(xí)慣了。我們相處有八年,因為一些事分開了……那種突然變成一個人的感覺,我明白很難受?!?p> 見小二講得很認(rèn)真,黃峴欲言又止,他真的很想告訴小二,他們的情況不一樣。
小二把熱水壺放在桌上,邊甩著手邊繼續(xù)說:“如果你們分開,是因為工作發(fā)生了摩擦的話,坐下來聊一聊會更好吧!”
看著黃峴微妙的眼神,小二終于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趕忙拿起熱水壺躬身說道:“對不起大人!我今天多言了幾句,希望沒有冒犯到你!”語氣里滿是平民對官員的畏懼。
黃峴笑著搖搖頭說:“我知道你是在關(guān)心我,既然是關(guān)心我,那就沒有冒犯之說,權(quán)當(dāng)兩個朋友之間的談心吧!”
此話讓小二的身體一震:朋友?
沒有捕捉到小二的反應(yīng),黃峴順著剛才的話說道:“你說的那個姑娘,很想念的話,為什么不去見她?反倒在我身上找共鳴,讓我覺得非常奇怪——思念能跨越千山萬水,人應(yīng)當(dāng)也是如此,想見的人我是非見不可的,你呢?”
一番話讓小二神情變化幾輪,最后他揚起笑容說道:“大人所言極是,我早該想明白的?!闭f完他殷勤的給黃峴添上熱水,而后又端來一盤肉放在黃峴面前。
那肉滋滋冒著水汽,香味直沖黃峴的鼻腔,他用手扇著陶醉的聞了一會兒,偏頭對小二說道:“我記得我還沒有點肉吧?!?p> 小二笑著說:“這是小的請大人的,多謝大人的話讓我豁然開朗,請大人不要推辭,給小的一點面子!”說完他就轉(zhuǎn)身離開了,黃峴叫他他也沒有回頭。
“看來也是個倔強(qiáng)的人?!眹@了口氣后,黃峴拿起隨肉一同放上來的筷子,開始大口的吃肉,心里卻盤算著要在離開那日多放些銀兩,不能這么白吃白喝。
正巧遇上老板進(jìn)貨回來,他走入酒家摘下滿是雪的斗笠,看見黃峴他走過去作揖說:“大人又來了!真是給小店添光添彩!”帶著憨態(tài)可掬的笑容。
嘴里還嚼著肉的黃峴點頭作回應(yīng),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吞下肉對老板說道:“我打聽了一下,你這里是唯一處于中心地帶的酒家,就是說來這里吃飯的人不少,除去之前的胖子,有來過一個村婦和一個官員嗎?”說話的同時他取出畫像展開,鋪在桌面讓老板進(jìn)行辨認(rèn)。
老板聽話的俯下身查看,過了會抬頭對黃峴說:“不瞞大人說,他們確實都來過,那個村婦說話比平常婦女更粗俗,談吐之間給人一股子山匪的味道;還有那個官員大人相當(dāng)?shù)挠胸敋?,我記得他把菜點滿到桌子都放不下,就是吃不完有一點點的浪費……噢!可能是我這么覺得吧,我畢竟見識的不算多!”說話時他小心翼翼觀察著黃峴的臉色。
不出所料,他們都來過這里,那么兇手會是在酒家把他們定為目標(biāo)的嗎?默默收起畫像,黃峴失去了吃飯的興趣,他站起身望向二樓。
老板注意到黃峴的動作,撓撓頭問道:“大人想要休息了嗎?”
黃峴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順勢點點頭說道:“吃飽喝足有些乏了,請老板幫忙安排房間,我坐會就上去?!?p> 聽到這里老板不敢怠慢,應(yīng)著聲就自己上樓挑房間去了。
趁老板準(zhǔn)備房間的空檔,黃峴在一樓遛達(dá)起來,覺得有地方可疑就東翻西找,動靜大得把小二從后房招惹過來。
見黃峴撅著屁股在地上爬來爬去,感到尷尬的小二摸摸鼻子,不知道要不要開口詢問,而黃峴沉浸在探索中低頭爬行,直到撞到小二的腿才回過神來,抬頭和小二來了個眼神碰撞。
“大人……”
“你……”
小二非常識趣的撇過頭:“咦?大人在哪里?剛才還在這里!”
黃峴知道小二在給臺階下,立刻站起身拍掉塵土,假裝無事發(fā)生的回應(yīng)道:“喲!小二兄弟來了!”
聞言小二回過頭,四目相對僅一秒,倆人便都把頭分別扭到左右兩邊,黃峴扶額心說:太尷尬了。
很快調(diào)整回狀態(tài)的黃峴看向小二說:“方才是工作所需,請不要見怪!”
小二連連點頭:“明白!”
話音落下,黃峴嗅到小二身上有入過廚房的煙火味,他展開畫像對小二說道:“這兩個人來過,你有什么印象?”
小二湊近看了幾眼說道:“哦,肯定有印象的,他們每年的前兩三天左右,都會到這里吃飯。那個大姐點的都是素,那個大爺會點很多但不會吃完?!?p> 每年?這倒是出乎意料。
黃峴皺眉繼續(xù)說:“你記得很清楚嘛,比老板說的更加詳細(xì)。”
小二不好意思的撓著臉說:“老板不怎么管事,我天天跑上跑下的,哪個爺不是我在伺候,記得清楚不奇怪?!?p> 聞言黃峴點頭表示了解,那小二又說道:“還有,他們兩個人每次來都愁眉苦臉的,前些日子他們兩人一前一后分天來,大姐跟之前一樣,點素飯吃完就走了;而大爺像有煩心事,喝醉后大聲說什么‘我悔,好悔’的話,我沒有聽清楚?!?p> 悔?黃峴轉(zhuǎn)了下眼珠子問:“他做錯事了嗎?”
小二搖搖頭說:“不清楚啊,說起來他點的那些菜,每次都是過了很久才動筷,就像是……在祭拜什么人?!?p> 此話讓黃峴靈光一閃:吃素本身也算懺悔的一種,加上小二對官員行為的猜測,這兩個人八成是定時來這里懺悔什么事!他們堅持了這么久,如果兇手早些知道,他們就不會近些日子才遇害,這就說明兇手也是近日到此,觀察到兩人的異常所以進(jìn)行殺害的!
“你再想想,前些日子有什么人新到店里,對他們特別關(guān)注的?長什么樣子,穿什么衣服,有什么特征都好好想一想!”打開思路的黃峴急于知道更多信息,于是連珠炮般對小二說道,“重點要回想他身上的味道!”
小二一下子懵了,他受驚的看著黃峴,說話都結(jié)巴起來:“我、我……你、你說說清楚,他他是什么么特征?那幾天人人還是多的!”
意識到自己情緒太激動了,黃峴離遠(yuǎn)小二放緩語氣說道:“額,我沒見過他,但是我猜……身上的梅香味應(yīng)該不輕?!?p> 聞言小二低頭想了一會兒,而后抬頭說道:“女客人身上都帶點胭脂味,是不是梅香就不知道了?!?p> 敏銳的黃峴覺察出小二在特意隱瞞,于是直勾勾盯著小二的眼睛,那心虛的小二下意識就瞥向二樓。
看來那個人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
黃峴緊跟著向二樓看去,只見老板向他招手,憨態(tài)可掬的笑著說:“大人,房間收拾好了!”
難道?!黃峴趕緊再看向小二,不想小二已經(jīng)鉆入后房。
此時老板走下樓梯,笑容滿面的說道:“東西全換新了,包大人滿意!”
若兇手是來店多年的老板,則兇手近日才知道兩人的悔事不成立,看來這個擾亂我視線的小二不簡單!黃峴摸著下巴看了一眼老板,又看了一眼后房方向,但萬一老板是冒充的,小二又正好知道……如此一來,兩個人的話里誰真誰假就不好判斷了。
眼見黃峴在打量自己,老板有些心慌的說道:“大人你不會懷疑我們吧?我們都是無辜的,都想生意更好做!我們不會殺人的!”
那老板表情正常,黃峴看不出破綻,他對老板說道:“沒有,我就是看犯人習(xí)慣了,眼神一下子改不過來。”
說完黃峴謝過老板上了樓,臨到房間前他回頭看向老板,那老板正仰頭對他露出憨厚的笑容,不知是否心理暗示的緣故,黃峴覺得這個笑容另有深意。
沒什么頭緒的黃峴只能先進(jìn)入房間休息,他查看了房里的擺設(shè),排除被算計的可能后躺在床上,看著蚊帳的帳頂發(fā)呆。
與此同時的大理寺獄。
看見牢門外出現(xiàn)的一雙官靴,姜韭感到頭疼的捂住眼睛,她語氣無奈的說道:“季大人啊季大人,你們大理寺的人都像你一樣死纏爛打嗎?”
季寒椽背手而立,一手捋著胡子發(fā)出爽朗的笑聲說道:“要是都像我還好,偏偏會有人愛混水摸魚,不好好工作!”
姜韭撇頭不看著季寒椽,沒好氣的說道:“你真是煩人!昨天煩了我一天,今天的前三個時辰還帶人輪番轟炸我,我沒有理你們;現(xiàn)在又換個法子,不說話就在我面前走來走去,晃的我眼睛都快花了!”
聞言季寒椽頓下步伐,嘆口氣說道:“姜韭姑娘有所不知,我守在這里是有說法的!”接著他向姜韭投去“想聽我說為什么嗎”的表情。
而興趣不高的姜韭低頭扒著禾草,不說話也沒有看著季寒椽,全身散發(fā)著“你快走開”的氣息。
沒得到回應(yīng)的季寒椽沒有灰心,自己開口把話續(xù)上了:“按說姜韭姑娘是兇手很重要的人,季某一直擔(dān)心他會來劫獄,可他從昨天直到現(xiàn)在都沒來,不僅大理寺覺得奇怪,想來姜韭姑娘也覺得奇怪吧?”
姜韭撅嘴說道:“可能他生氣了吧!他本來脾氣就不好!”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
季寒椽走到鐵桿前說:“你想的簡單了,他恐怕明白我們不會對你下手,所以如此放心的把你放在大理寺里。”
姜韭抬頭反駁道:“不可能!他一直覺得我待在他身邊最安全!”
聞言季寒椽想了一下又說:“哦,那么他會不會通過殺人還你清白?”
那姜韭歪頭想了很久說道:“會吧,按他的性子,大概率會對大理寺的人下手,以此警告你們帶走我的后果!”
季寒椽點點頭說道:“有道理?!?p> 轉(zhuǎn)而季寒椽又問道:“他有綁人質(zhì)的習(xí)慣嗎?會拿人質(zhì)和你進(jìn)行交換的概率有多大?”
停下扒禾草的動作,姜韭?lián)u搖頭說道:“不會,他做事干凈利落,能殺死的獵物沒留過活口,況且他想帶走我輕而易舉,只是我不會跟他走罷了?!?p> 在大理寺獄門口提燈等候的碚萬貫,他因為有困意打著哈欠,看見季寒椽疾步走出來,他趕緊迎上去說:“大理寺卿辛苦!姜韭還是什么都不說嗎?”
哪想季寒椽面布愁云的說道:“兇手沒有留過活口。”
碚萬貫隨口接道:“哎呀!殺人都是為了把人殺死,能留活口就不叫殺人了!”
季寒椽冷眼看向碚萬貫說道:“我已經(jīng)失去了右臂,不能再失去左膀,你明白嗎?”
好在碚萬貫不算愚鈍,他很快領(lǐng)會了季寒椽話里的意思:“難道兇手要對左少卿下手?!”
季寒椽的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他不安的說道:“不是兇手選擇了鼎心,而是鼎心自己找上門去了!本還以為兇手會拿他當(dāng)人質(zhì)來換回姜韭,這樣起碼不會有性命之憂,但姜韭了解兇手,按她所言鼎心可能回不來了。”
碚萬貫著急的直跺腳:“那還等什么!趕緊集合人馬把兇手抓捕歸案!不能讓左少卿去見了右少卿??!”
受到碚萬貫的影響,季寒椽也略顯煩躁的說道:“我當(dāng)然知道要救人!但姜韭一直強(qiáng)調(diào)他不是人,這說明抓捕會有很大阻力!若非布署得當(dāng),或會連累其他同僚!”
碚萬貫急得嚷起來:“怎么?能是妖怪不成?說不準(zhǔn)姜韭在唬我們!大理寺卿你可不能讓姜韭得逞!”
“你這樣子哪像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官員!我會把一切都計劃好,你先去選好人馬!現(xiàn)在就去!”季寒椽忍不住增大嗓門對碚萬貫說道。
“我、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我馬上去準(zhǔn)備!”碚萬貫應(yīng)聲離開。
不多時碚萬貫折返回來,邊跑向季寒椽邊大聲說道:“大理寺卿!伏法司來人了!已經(jīng)進(jìn)來了!”
季寒椽來不及松開的眉擠得更加密集:“怎么偏偏這個時候——來者何人?”
“伏法司的法長,對了,還有一個人,是刑部尚書鴻斐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