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浮金,傾瀉入窗。
躺在床上的黃峴直勾勾的看著房梁,他的額頭還枕著小二放的濕毛巾,床下跪著的探子在匯報:“左少卿大人莫憂,屬下聯(lián)系上了大理寺,要犯姜韭已經(jīng)押入大牢。”
聞言黃峴閉上眼睛說道:“嗯?!?p> 那探子接著說:“還有一事,怕左少卿大人你聽不得……”他顯得小心翼翼。
黃峴重又睜開眼:“何事?”
探子把頭垂的很低,幾乎要磕在地上,聲線變得顫抖的說道:“右少卿大人、他他就義了……”
黃峴驀地睜大眼睛,騰的坐起身對探子說道:“休要胡言!我先前才與他見過!況且他身手了得,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那探子嗚咽起來,弓下的身子也跟著顫抖,悲傷的情緒不像作假,黃峴無力的垂下頭,良久伸出手拍了拍探子的背:“他……不驚發(fā)生了什么?”
探子抬起滿是淚水的臉說:“右少卿大人死于梅花針!那姜韭已經(jīng)認了,左少卿大人你可不能包庇她!萬萬不能?。 ?p> 聞言黃峴大驚,他收回的手止不住開始顫抖,一時間沒有作出回應。
那探子以為黃峴還在念著姜韭,跪著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用哀求的語氣說道:“右少卿大人是緝兇之才,救人無數(shù),對你也是親如兄弟,對大理寺各位更是有情有義,大伙沒一個不想替他報仇的!縱使姜韭與你情誼不淺,但是論公論私你都應該替右少卿大人主持公道!這害人的女魔頭留不得??!”
黃峴感到一陣眩暈,他合上眼捏著眉心,對探子擺擺手說道:“快給我備馬,我要回大理寺!”
探子滿臉疑惑:“大人這是?”
放下捏著眉心的手,黃峴臉色嚴肅的說道:“回去把一切都了解清楚,不能聽你的只言片語,就直接給姜韭定罪!”
那探子猛的站起身,心急的繼續(xù)說道:“哪怕右少卿大人用生命,證明了兇手是姜韭,你卻還是要包庇她?!”
黃峴抬眼看著探子說:“沒經(jīng)過任何調(diào)查取證,單憑她的自首,以及你們未見事實的揣測,是不能也不可能變成審判的依據(jù),我必須把一切弄清楚!”
探子表情悲戚的搖搖頭說道:“姜韭自己都承認了,且再沒找到會梅花針的第二人,你卻還要自欺欺人,還要右少卿大人九泉之下心寒!我看錯你了,你配不上大理寺左少卿一職,配不上任何人的期待與厚望!”
這些話讓黃峴有些生氣,他怒目圓睜的對探子吼道:“備馬!”
氣在心頭的探子繃著臉說:“我不會給你備馬,今天不會,明天不會,以后都不會了!”
氣炸的黃峴突然沒了病痛,他自己下床快速穿鞋,把外衣披在肩上狠狠瞪著探子,一瘸一拐的自己出了房門。
而探子氣呼呼的,像賭氣的孩子,紅著眼眶站在原地。
天助黃峴,他醒來這日太陽朗照沒有下雪,馬兒的狀態(tài)也非常好,他一路暢通用時兩天回到了大理寺。
剛下馬黃峴就趕緊去見大理寺獄丞碚萬貫,不想碚萬貫聽到他想見姜韭,那是推三阻四各種借口。
急起來的黃峴說道:“獄丞大人!為何不讓我見姜韭?”
那碚萬貫平日里和黃峴是棋友,兩人的關(guān)系還算不錯,他面露難色的小聲說道:“左少卿大人很清楚嘛,這個姜韭會梅花針,你也知道她在藏匿兇手痕跡,眼下右少卿大人死于梅花針,那姜韭自己也承認了,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嵚?!況且鴻斐滕大人的親弟弟也死于她手,刑部肯定不會放過她,你這個時候見她不是給大理寺添堵嘛!”
聞言讓黃峴心里嘎登一下:對了!差點忘記鴻斐滕是刑部尚書了!說不準他會對姜韭干些什么!
這鴻斐滕雖然和黃峴交往不多,但是臭名遠揚,他是出了名的愛記仇,心胸小而且手段毒,傳聞他能到現(xiàn)在的高位用了不少手段。
想到這些黃峴更加擔心姜韭,他向碚萬貫投去懇求的目光說道:“獄丞大人,我相信姜韭是無辜的,她沒有理由,也沒有足夠的能力殺死步不驚!大理寺這五年來沒有錯案,我們可不能斷了這榮譽!如果姜韭真的犯了錯,我不會對她心軟的!我愿意用左少卿的官職發(fā)誓,姜韭為犯,我必刃她!我要是做不到,就是她的共犯!任憑大理寺處置!”他的語氣非常誠懇有力。
碚萬貫礙于情面點了點頭:“好吧,不過你們聊天時,我一定要在場,你不同意……”
黃峴欣喜的擺擺手說道:“你不用說了,我同意!”
……
大理寺獄寒氣逼人,風穿梭在它濃厚的漆黑中,發(fā)出瘆人的空鳴聲,就好似鬼差在低聲叫魂。
雖然黃峴來大理寺獄已經(jīng)多次,但每次來都覺得心里不舒服,畢竟這里的環(huán)境和氣氛非常壓抑。
因為近幾年罪犯的數(shù)量不多,加上有的罪犯刑滿出獄,有的則早已刑后歸西,所以大理寺獄顯得空空蕩蕩。
和獄卒打過招呼后,碚萬貫帶著黃峴拐進里面的一間牢房前,指著牢房對黃峴說:“就是這里,請原諒我出于謹慎不會給你開門,牢門鑰匙我也特地沒帶——你們就隔著門聊兩句吧!我會在旁邊聽著,直到你們結(jié)束!”
說完碚萬貫側(cè)身讓開,黃峴立刻靠近牢門向里面張望,發(fā)現(xiàn)角落里坐著一個衣著邋遢的姑娘,她把頭埋在膝蓋不知是在休息還是在哭泣,黃峴不確定的喚了一聲:“姜韭?”
姑娘聽到聲音抬起滿是灰漬的臉,正是黃峴要見的姜韭!
看到黃峴出現(xiàn),姜韭小跑過來用雙手攥住牢房的鐵桿,愣愣的盯著黃峴,好一會兒她垂下頭說:“來審我嗎?”
眼瞅著之前在自己眼前活蹦亂跳的人,變成一個灰頭土臉的犯人,黃峴感到心里酸痛,他用手輕輕覆在姜韭的手上,碰到姜韭的手時,他清楚的感覺到姜韭的手掙扎了一下,但依舊留在他的手心里。
黃峴心疼的望著姜韭說道:“我來是想問你,步不驚到底怎么死的?你一定要說實話,不然我沒辦法救你!”
聽到步不驚三個字,姜韭的眼睛睜的很大,很快又恢復如常,她語氣平淡的說:“實話就是我殺了他,這個答案在你的意料之中嗎?”
看姜韭神色如寒鐵,黃峴更加心痛,他搖搖頭說道:“不要再說傻話,那個人為何能讓你做到這種地步?若你再不供出他,會有更多人受害!”
聞言姜韭把手從黃峴的手心抽回,過程利落得讓黃峴都愣了一下,她一如之前那樣昂頭,看上去很傲慢的說道:“沒有那個人,是你自己在臆想,我就是你們一直找不到的兇手!”
見姜韭一心向南墻,黃峴怒而斥道:“姜韭別胡鬧了!就你那三腳貓功夫,不可能殺得了誰!”
這話惹得姜韭生氣握拳,她冷哼說道:“別自以為是,我會的可不是三腳貓功夫!”她還補充了一句,“我能殺得了步不驚,殺你更不在話下!”
黃峴聽到姜韭的話,又氣又急胸悶不已,他怒氣沖沖的指著姜韭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旁邊的碚萬貫看不下去了,他開口說道:“姜韭都承認了,你又何苦求什么真相?這就是真相嘛!”
兩個人的話逼得黃峴抓狂的揉扯自己的頭發(fā),他氣的牙齒磨的嘎嘎響,有一瞬間他在心里罵道:讓姜韭去死得了!反正她不想活了!
可這個念頭剛落下沒多久,黃峴就逐漸冷靜下來,他的雙眼無措的左右搖擺,接著小孩似的靠著鐵桿坐下,不安的用雙手圈住膝蓋,語氣委屈的呢喃著:“阿韭,我不想你死。”
那種落寞的悲傷感沖擊著姜韭,她差點要落下淚來,這個世界上除了爹娘,最在意她的只剩下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黃峴。
但姜韭還是狠下心說:“隨你?!苯又D(zhuǎn)身回到角落坐下,閉上眼沒有再說話。
見黃峴有種要在大理寺獄落戶的感覺,碚萬貫為難的說道:“左少卿大人你何必呢?一廂情愿只會換來一身傷,咱就接受現(xiàn)實好不好?你別再給本獄丞上難題啦!”看黃峴無動于衷,他無奈的嘆了口氣。
沒想到過了一會,黃峴自己站起來往外走,有些小雀躍的碚萬貫跟著黃峴出了大理寺獄。
“我就知道左少卿大人不忍心為難本獄丞!不愧是我碚某的好朋友!”欣喜萬分的碚萬貫快步上前,對著黃峴豎起一根大拇指。
本來雙目失神的黃峴突然眼前一亮,他用一只手握住碚萬貫翹起的大拇指說道:“獄丞大人也是黃某的好朋友!”
雖然不解黃峴的動作,但是聽到夸贊之句碚萬貫下意識回道:“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直到看到黃峴的邪魅一笑,碚萬貫終于有了想要逃跑的念頭:不對勁!他要搞事情吧!
夜色無邊,冷月初現(xiàn)。
碚萬貫再次來到大理寺獄,他把獄卒召集過來,對他們說道:“大理寺卿讓我來單獨詢問要犯姜韭,此案涉及重大,你們?nèi)乇?!?p> 獄卒們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個說道:“獄丞大人,我們沒有接到命令?!?p> 那碚萬貫眉毛一挑,語氣不悅的說道:“說了涉及重大,不會提前告訴你們,怎么?你們要懷疑我不成?”
獄卒們當即搖頭,聽話的各自離去。
碚萬貫輕車熟路的到了姜韭的牢房,這時的姜韭正躺在禾草上歇息,注意到鐵桿外的碚萬貫,她半坐起身說道:“獄丞大人來干什么?”
誰料碚萬貫開始寬衣解帶,姜韭害怕的抱住自己縮起來,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碚萬貫,先是看到他脫了一層又一層的衣服,整個人變得瘦小起來;接著看到他脫鞋露出與鞋碼極其不符合的大腳,已經(jīng)被磨的有了水泡;再看到他脫下官帽,扯散頭發(fā)以及撕掉假胡子,無一不讓姜韭驚訝的捂嘴。
等看清楚來人的面目,姜韭又氣又憂的貼在鐵桿對他說:“你是不是倔驢投胎啊?冒充官員會掉腦袋的!”
黃峴毫不在意的笑著說:“我也是大理寺的在職人員,不算是冒充的吧!”
姜韭氣的眼眶通紅,她攥緊鐵桿的兩手全是汗,她看著有些許狼狽的黃峴不知道說什么,眼神里滿是愧疚和心疼。
這點小情緒被黃峴抓進眼里,他用平常的語氣說道:“既然知道愧疚,還不快點說實話?我這次可是做好了陪葬的準備?!?p> 姜韭不安的看著黃峴問:“陪葬?”
黃峴點點頭說:“對,給你陪葬?!?p> 此話讓姜韭半驚半怒,她把頭前傾了點說道:“發(fā)什么瘋?你爹娘養(yǎng)你不易,好端端卻想讓他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你太過分了!”
黃峴斂起笑容回復道:“你也一樣,做這種事太過分了!”
姜韭愣怔兩秒接著說道:“我們不一樣,你的爹娘還活著,他們在等你衣錦還鄉(xiāng)呢?!闭Z氣里藏滿了羨慕和期盼。
黃峴搖搖頭說:“無論爹娘在哪里,沒有一個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做傻事,阿韭幫幫我,幫幫那些死去的人,也幫幫你自己,把實話說出來吧!”他走近鐵桿直視著姜韭,眼眸里全是清澈的堅毅。
像帶著寸勁的微風挑皺原本平靜的江水,那雙眸子動搖著姜韭的內(nèi)心,她慌亂的閉上眼試圖離遠黃峴,但眼疾手快的黃峴再次把手覆在姜韭手上,這一次比之前抓的更緊,炙熱的溫度驚擾著姜韭的思緒,她睜開眼再次看到黃峴的眼睛,依舊清澈明亮,依舊洞入她心。
姜韭感到鼻子酸楚,她咬緊嘴唇過了兩秒開口說道:“為什么不信我是兇手?”
黃峴認真看著姜韭的臉說道:“因為我認識姜韭,熟悉姜韭,所以相信姜韭。”
垂下頭深吸一口氣后,姜韭抬頭看著黃峴露出淡淡的笑容說道:“實話說步不驚的死,確實是我的關(guān)系,說我是兇手也是對的……”
聽完姜韭的講述,黃峴靠在鐵桿仰頭說道:“原來是這樣,你不應該把錯都歸在自己身上,殺人的人才是犯錯的人!”
此時的姜韭也靠著鐵桿坐下,她同樣仰著頭傷感的說道:“他不是人。”
黃峴偏頭對姜韭說:“你想說他是一個禽獸嗎?”
看見姜韭?lián)u搖頭,黃峴又問:“他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問話的同時他側(cè)過身體,想要關(guān)注姜韭的表情,可惜姜韭始終沒有轉(zhuǎn)頭過來。
“他是我的師父,是很重要的人,沒有他就沒有我?!苯聬灺曊f道,“梅花針是他教我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