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老夫人韓許氏一見韓瑄與韓嫣滿身污泥且衣衫不整的狼狽樣子,頓時怒從心起,就對著韓凌開始責罵:“九丫頭,你現(xiàn)在是越來越放肆了,連自己的姐妹都敢打,看來今日若不給你點教訓,你恐怕連祖宗家法都要忘記了,來人!”
一位婆子應命:“老夫人?!?p> “將阿九帶去祠堂跪著,她什么時候反省了,就讓她什么時候起來!”
老夫人聲色俱厲,又十分嫌惡的朝著賈氏和姚氏和看了一眼,那眼神是催促著她們趕緊將自己的女兒帶離這里,免得丟人現(xiàn)眼!
就在老夫人欲向那兩位看戲的嬤嬤賠笑時,韓凌清脆的聲音陡地響起,她望著韓許氏,不卑不亢的說道:“祖母,祖宗家訓阿九可不敢忘,可您都沒有親眼看見,憑什么說是我打了她們?”
韓老夫人語噎,不禁皺起了眉頭,她想說,韓瑄和韓嫣倆人身上全身是泥,臉上還有指印,眼淚汪汪看著就是一幅受了委屈的樣子,只有你臉上干凈,態(tài)度倨傲,神態(tài)定定,不是你欺負了她們還是她們欺負了你不成?
可轉念一想,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嫣兒還好,瑄兒經常欺負九丫頭,她身邊的仆婦也不是沒跟她稟報過,只不過她沒當回事罷了!
“知者自知,仁者自愛,祖宗家訓尊崇儒家孔孟之道:仁義禮智、忠孝悌仁,可是七姐姐卻張口侮罵我娘親,所造之詞賃地不堪,兩位嬤嬤剛才也聽見了,難道祖母認為這種行為不應該得到教訓嗎?”
韓老夫人臉色一青,目光閃爍著望了那兩位嬤嬤一眼,竟見那兩位嬤嬤皆是含笑看著韓凌點頭。
韓凌繼續(xù)道:“且不論韓家家訓,就是我大眳朝也是極重仁孝之道。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七姐姐不尊長輩,不敬我娘親,按照祖宗家法,當不當罰?”
韓瑄聽到這里,氣得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喊著:“你胡說八道!”接著便從賈氏懷里跳了出來,看勢就要奔到韓凌面前扇她幾巴掌,這時,韓許氏一聲喝止:“給我站住!”
韓許氏還想說:還嫌不夠丟人嗎?但當著兩位嬤嬤的面,她為了保持自己的端肅風范終是忍住了。
越忍,她的臉色越是鐵青。
韓凌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了一聲,又放緩了語氣道:“祖母,阿九知道,阿九為了護娘親與七姐姐和十妹妹起了爭執(zhí),是阿九不對,阿九也愿意領罰跪祠堂,不過,為了公平起見,祖母是不是也要給七姐姐和十妹妹一點懲誡,不然,她們又會胡亂說話。剛才她們還說,祖母要父親將我娘親休了,祖母昨天明明說過,不會讓父親做出這種寵妾滅妻之事來的。”
前面的話說得還好,最后一句卻是讓韓許氏臉色陡地一白,太陽穴突突直跳。
寵妾滅妻!這在大眳是何等罪過,查出實證是要砍頭的!一個家族的聲譽也會自此毀掉!
韓許氏嚇得連忙打斷了韓凌的話:“誰說要休了你母親了,那根本沒有的事……”意識到自己情緒的激變和失態(tài),韓許氏又擠出了一絲難堪的笑容,勸慰道,“阿九,祖母相信你說的話,你也不要聽他人的胡言亂語,這次是你七姐姐的不對,祖母這就罰她去跪祠堂,現(xiàn)在時辰不早了,你也趕緊回去休息吧!”言罷,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邊的婆子吳嬤嬤,那吳嬤嬤領會其意,便走到韓瑄面前嘆了口氣,冷聲說了一句:“七小姐,跟老奴走吧!”
韓瑄哭著將賈氏的雙手抓得緊緊的,不肯離開。
賈氏也含著淚,勸了女兒一句,讓她跟著吳嬤嬤去。
這時,韓凌好似心軟了般,求情道:“祖母,想必七姐姐也知錯了,這么晚了,她一個女孩子跪在祠堂里也會害怕,不如就罰輕一點,小懲以大誡吧!”
韓許氏聽罷,神色一松,十分欣慰的連連點頭,最后冷著臉對韓瑄說了一句:“回去將孝經抄寫三遍,明日便交給我!”
韓瑄似乎心有不甘,挨了一個下賤奴婢的打,竟然連還口的機會都沒有,還要被祖母責罰,可是現(xiàn)在卻不是她說話的時候,賈氏捂住了她的嘴,連推帶拖的趕緊將她拉走了。
最后,韓許氏跟那兩位宮中來的嬤嬤寒喧客套了幾句,一行人也就都散去了。
韓凌回到了汀棲院,其實她剛才故意說出“寵妾滅妻”那四個字,也是為了引起那兩位嬤嬤的注意,如果她們能將這件事傳出去更好,那么韓陌為了顧及自己的名聲,必然不敢做出對母親不利的事來。
接下來,她便打算和楊氏一心一意去鳳陽府定遠縣救她的舅舅和表哥們了!
可楊氏從碧落館中出來后,卻是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她安撫著韓凌睡在床上后,便坐在旁邊的一把圈椅上,手中握著一把無時不刻不藏在袖中防身的匕首,呆了很久。
“娘親,你怎么啦?”韓凌翻來覆去睡不著,便干脆坐起了身來,向楊氏問道。
楊氏愣了一下,她的眸中聚滿了憂思,又似壓抑著一絲陰狠憤怒,陰晴不定。
“阿九……”頓了許久,她的聲音有些微啞的說道,“有的時候,娘親真的很想殺了那個衣冠禽獸,可偏偏他卻是你的父親……”
韓凌一怔,她看著楊氏,忽地不急不緩不輕不重的問了一句:“韓陌?他真的是我父親么?”
楊氏霍然側過頭來,她以一種十分震驚又或是十分愧責心疼的目光看著韓凌,神情復雜,充滿憂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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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墨玄回到魏國公府的時候,已是巳時三刻了,他對自己今天聽墻角所獲取的一些情報非常滿意,所以連走起路來都是飄著的。
魏國公府雖然很大,但畢竟是他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再加上他喜歡四處游逛,所以,國公府里的每一條路徑、每一處亭臺水榭、殿宇樓閣抑或是哪個角落里栽植了什么品種的花草皆在他的腦海之中,毫不夸張的說,他的腦海里已有了一張十分清晰精致到細微之處的地圖,他閉著眼睛也能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然而,他還有一個讓府里許多人都憎恨不已的習性,那就是來無影去無蹤卻又會快狠準的找準時機神不知鬼不覺的突然出現(xiàn)在你面前,也許那個時候你正好做著一件極不想讓人看見的不雅事情。
所以尤其是到了晚上的時候,府里的人見了他都跟見了鬼一樣,避之不及。
徐墨玄不在乎,他仍是上蹦下跳哼著小曲,快樂得跟只小鳥兒似的。
翻過院墻,來到徐舒玄的書房門前時,他發(fā)現(xiàn)屋子里還搖曳著燭火,這么晚了,大哥居然還沒有睡?
正好他有件趣事要和他分享一下。
徐墨玄推開了書房之門,就見徐舒玄坐在桌前,對著幾盞忽明忽暗的燭光,正搗弄著一個看上去像護腕一樣的東西,桌上還放著幾根細如毛發(fā)的冰蠶絲,于寂夜中透著瑩瑩光輝,美妙不可方物。
“大哥,你又在發(fā)明什么好玩的東西了?”一進門,徐墨玄便訕笑著湊過來,問了這一句。
燭火在徐舒玄如玉的臉頰上籠上了一層火紅的氤氳,夜風襲進,他輕咳了一聲,長長的眼睫低垂著,眸光一直注視在他手中的那只寬厚的護腕上。
“說吧!去了一趟廣寧伯府,可有偷聽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徐舒玄沒有回答他的話,卻另外問了一句。
徐墨玄的興奮勁頓時來了,連忙接道:“要說有趣的事情,今天可真是讓我大開了眼界,不枉此行?。〈蟾?,我跟你說,那個小丫頭可厲害了……”話說到這里,他臉色一變,又十分驚奇的看著徐舒玄,“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廣寧伯府?”
“這個不難猜到,依著你的性子,在得知那個小女孩是廣寧伯府中的千金小姐時,你一定會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去那伯府中一探究竟?!?p> 他說這話的時候,抬起了頭來,他唇角含笑,眼眸中星光閃閃,好似明燈一般能照射進人的心里,幽黑深處有著極純極凈卻又極犀利的光芒,仿佛能洞悉世間萬物一般。
“好吧!反正不管我做什么都逃不過大哥的一顆七竊玲瓏心……”徐墨玄幽嘆一聲后,便將他躲在廣寧伯府看到韓凌如何引開碧落館前面的人,如何應對府中姐妹們的挑釁,以及如何巧舌反駁韓老夫人的一番話全部說與了徐舒玄聽,他表演得繪聲繪色,手舞足蹈,簡直將當時的情景演繹得淋漓盡致。
說完之后他還由衷的感慨了一句,“大哥,這丫頭不但有美人的潛質,而且還十分聰明伶俐啊,你將來若是將她娶到了家里來,她必定會是你的賢內助,也就不怕大伯母那個整日裝神弄鬼的壞女人了?!?p> 徐舒玄靜靜的聽完,臉上的笑容全無,卻是一縷憂色凝上了眉睫。
“那個韓清落會是什么人?楊夫人為什么非要在她入宮之前見上她一面?”徐舒玄提出疑問。
徐墨玄摸著下巴思索道:“好像聽說是韓老太爺從外面帶回來的一個女兒,韓老太爺不顧韓老夫人的阻攔,將這個女兒的名字記入了韓家族譜。”說到這里,徐墨玄一聲揶揄的訕笑,“估計這位韓老太爺也跟我爹一樣,在外惹了風流債,于是就將私生女給接了回來,不過,他對這位私生女還真夠疼愛的,非得給了她一個嫡女的身份。”
“不會這么簡單。”徐舒玄驀地打斷,他沉吟片刻,說道,“韓家現(xiàn)在的子弟雖然作風不正,但是韓老太爺?shù)臑槿?,我還是十分敬佩的。他一生之中只娶了一妻,從未納妾,更未聽說他有私養(yǎng)外室之傳聞,所以韓家上一代并無庶子庶女,韓家四位老爺都是韓老夫人所出?!鳖D了一聲,他道,“這個韓清落身份有些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