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偷笑,低聲對赤衣道:“你是不是被黃衣姐姐的針扎怕啦?”
赤衣悄悄回道:“扎針不怕……喝藥太苦。路上我肚子疼,黃衣姐姐說,若是不聽她的安排,喝的藥就會越來越苦?!?p> 黃衣看一眼雪衣,含笑解釋:“她在路上亂吃亂喝,恰又來紅,肚子疼得直打滾兒,喝了苦藥才能緩一緩,哪里還敢不聽我的安排?”
雪衣看著黃衣,認真回道:“良藥苦口,無需解釋。黃衣妹妹,你且說說,這次查到了些什么?”
黃衣微微點頭,道:“遵大姐的話,我和赤衣妹妹去了京郊的藥谷,找到那位齊大爺。我奉上了金針,告訴他是被噙劍偷走了,又被我天衣門攔回。天衣門的規(guī)矩是一報還一報,齊大爺助我進了太醫(yī)院,該給的報酬,天衣門不會賴賬。”
“齊大爺一聽,笑得胡子都翹了起來。他不接我的金針,只說丟了就是丟了,那是他自家的事,與天衣門無關(guān)。金針能被天衣門攔回,就是天衣門的本事,若再給他,便成了二報還一報,會壞了規(guī)矩,他齊神農(nóng)才不做這樣的事?!?p> “我先謝了他。之后,才對他道,我?guī)煾冈c齊大爺切磋藥理,舊交頗厚,還幫著齊大爺培育過珍稀的藥植。師父曾對我大姐雪衣說過,齊神農(nóng)藥谷里的藥草醫(yī)用之理,許多都是經(jīng)我之手,認認真真替他試出來的,齊神農(nóng)也可算是我半個師父。齊神農(nóng)跟我?guī)煾钢v過,若是我有事求他相幫,他定不會推搪,亦不會討要好處?!?p> “只是這個話,我?guī)煾干形磥淼眉案抑v,而我離門之時,大姐亦未來得及把這話轉(zhuǎn)告給我。以至于我來求齊大爺時,并不知道他曾有此諾。但齊大爺自己,該是知道這話的。我大姐讓我轉(zhuǎn)告齊大爺,若是真不想壞了規(guī)矩,那齊大爺上一次,就不該硬要了我的金針,欺負我不知舊事。”
“那齊神農(nóng)聽到我這樣講,摸胡子的手硬生生僵住。停了半晌,方苦笑道,你們那個門主大姐,真是夠刁鉆。表面上看,是來把金針送還給他,其實,是來故意套他的話,再來故意擠兌他的。然后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好吧,上一次的確是他不夠厚道,問我這一次前來,到底想要問他什么?!?p> 赤衣插口道:“這個齊大爺,我看著年齡比老車還要小一點兒,怎么藥谷里的人,無論老幼,個個都叫他大爺?”
雪衣淡淡道:“大爺不是尊稱,就是他的名字。此人其實性格爽朗,平生只愛兩件事,練功夫和種植物。聽說他小時候是個孤兒,無名無姓,后來闖蕩江湖,就給自己取了這么個名字,而且不喜歡別人叫他的江湖名號齊神農(nóng),專喜歡別人直接叫他名字。”
赤衣忍不住笑道:“哎……若是我的名字叫仙女,那我也專喜歡別人直接叫我名字,別叫我外號。”
紫衣推她,說:“你傻啦,赤衣這名字有什么不好?仙女叫起來才難聽呢,誰家父母會給孩子起這種名字?快別犯傻。”
赤衣忽然有些發(fā)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姐姐們似乎也都想到了什么,齊齊噤聲,不愿意觸動她的心事。
雪衣看了看她,輕聲道:“赤衣妹妹,名字是用來讓別人叫的,無論叫什么,若是叫名字的人用心,被叫名字的人開心,那便是好名字。齊大爺無父無母,尚能給自己起這么一個開心的名字,說明他心胸豁達,并不糾纏來歷。你是天衣門中人,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姐姐們叫你時,你覺得開心么?”
赤衣展顏道:“當(dāng)然開心,我喜歡這個名字?!?p> 雪衣續(xù)道:“我五歲那年,在院外鄉(xiāng)野間奔跑,忽然就聽見嬰兒啼哭,循聲過去,見到被一塊紅布包裹著的你,正躺在地上。我將你抱回了小院,師父說你才剛出生沒幾天,只怕是老天爺送來給我當(dāng)妹妹的,問我該叫你什么,我張口就叫出了赤衣。而你聽見我叫你,竟慢慢止住了啼哭,小嘴上翹,似在微笑?!?p> 姐妹們都屏息而聽,赤衣的雙眼漸漸潮濕。
雪衣停下來,想了一會兒,又說:“赤烈如火,衣香鬢影。豈不比什么仙女,更加鮮活動人?在這世上,男子無父母,仍能頂天立地,女子無父母,亦可笑傲江湖。赤衣妹妹,你跟了師父足有十年,除我之外,便是你跟著師父的時間最長。你素來心寬,且莫忘了師父教誨,徒然自傷?!?p> 赤衣垂首,道:“大姐說的是,赤衣記住了?!?p> 雪衣轉(zhuǎn)向黃衣,道:“黃衣妹妹,你接著講吧?!?p> 黃衣點點頭,道:“我認真問齊大爺,他是否早就知道來偷金針的人是噙劍,才故意疏忽,讓她把金針偷走?齊大爺點頭稱是。我又問他,是否亦知道噙劍偷金針,是為了要來見大姐?齊大爺繼續(xù)稱是。于是我就說,噙劍有一位同父的親姐姐,大姐說是藏在宮中,讓我來問一問齊大爺,還請齊大爺這次厚道些,告訴我實在消息?!?p> “他大吃一驚,忍不住問我,怎么會知道這件事。我便將噙劍來求問案子的事,告訴給他。齊大爺很是迷惑,問道,這怎么就能知道,那位姐姐藏在宮中呢?大姐是聽誰說的呢?我道,大姐原本是猜的,可齊大爺?shù)倪@個反應(yīng),證明大姐猜對了,自然便是聽齊大爺說的?!?p> “齊大爺苦笑連連,終于不再隱瞞,將他所知道的消息,都講了出來。原來,齊大爺在二十多年前,聽聞忠帝繼位后,為了給圣皇續(xù)命,曾想施用古法。那一年,有一位曾受過圣皇恩惠的東瀛參客,進獻了一株千年古參,只得五兩重,傳說能起死回生。但可惜天命難違,圣皇飲了參汁,仍然龍馭上賓。不過,千年古參實在難得,當(dāng)時剩下來有約摸六錢重的參須,據(jù)說是被奉上參汁的太醫(yī)院醫(yī)正給私藏了,又有一說,是被宮里的什么人給偷拿了?!?p> “忠帝在位的頭兩年,皇后和長公主也曾查找過,可那太醫(yī)院的醫(yī)正指天誓地,說是絕不敢私藏。當(dāng)時給圣皇進參汁時,他將參須放在一個小藥袋中,交給了隨侍女官,就擱在圣皇的枕邊。忠帝當(dāng)時就陪侍在圣皇床前,曾親眼所見。若是那藥袋沒了,只能是宮中有人私拿。但是,宮中所有人也同樣指天誓地,說是絕不敢拿。后來還是忠帝發(fā)話不再追究,這事才不了了之?!?p> “齊大爺十分動心,為了這個傳言,冒著絕大風(fēng)險,把太醫(yī)院和皇宮各處都摸查了一遍,卻毫無所獲。但是,他聽到了不一樣的傳言:說那六錢重的參須,當(dāng)年的確是被宮中的一個女官偷拿了,那女官與忠帝的兒子偷情,將藥袋作為定情信物,交給了那位皇子??赡腔首邮莻€負心漢,這女官絕望,便上吊死了?!?p> “負心漢?又出來一個負心漢?”雪衣若有所思,喃喃道。
黃衣說:“是啊,這傳言聽著全不靠譜。忠帝有五個兒子,皇后只生了一個,還沒來得及冊封太子,皇后和長公主亂政,就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一并毒死了。玄帝宮變之后,睿帝即位不出一個月,就把另外那四個侄兒全封到外地去了?!?p> “聽說,離京城最近的皇子封地,也要走五日才能到。而且那四個侄兒,個個都早已娶了正妃,唯一沒有成親的,便是年齡最大的長子,傳言中的這個皇子,到底會是哪一個呢……嗯,若是忠帝的長子,難道那女官之死,竟不是為了負心,而是為了殉情?”
雪衣神色凝重,搖了搖頭,沒有作答。
黃衣續(xù)道:“齊大爺花了好長時間,認真打探那女官的下落,但傳言亂七八糟,總之都同那六錢參須的去向無關(guān)。有人傳聞,那女官在宮變時沒死,逃出宮去當(dāng)了尼姑。還有人說,不但當(dāng)了尼姑,她還同皇子續(xù)上了前緣,竟然生下了一個女兒。然后,傳言就又轉(zhuǎn)回來了,仍說是皇子負心,尼姑上吊死了。這個私生的女兒卻輾轉(zhuǎn)得以偷生,如今長大了,就藏在宮中,專等著機會,要為自己的母親復(fù)仇?!?p> 紫衣不解,問道:“黃衣姐姐,這些傳言,聽著都不通啊。那位負心的皇子又不在宮中,這個女兒若是想要復(fù)仇,也該去外面的皇子封地找那位負心的皇子爹爹,為何反要藏在宮中?”
黃衣說:“要不怎么說傳言不靠譜呢?不過,大姐真是神算,我先詐出了齊大爺?shù)脑?,他已?jīng)承認,他知道噙劍的姐姐是藏在宮中。自然,那傳言中說的什么皇子負心,肯定就不準,無需多理。齊大爺對我說,他一直在懷疑,當(dāng)年剩下的那六錢參須,的確是被女官私拿,不過,與女官偷情的,應(yīng)該不是皇子,而是臣子。齊大爺猜的真相是:有一位負心的京官,害死了那位情深一往的女官,所以,留下來的私生女兒,才會回京復(fù)仇?!?p> “可是,之后這些年來,齊大爺繼續(xù)百般查探當(dāng)年京官們的消息,卻誰都對不上號。那六錢參須的下落成謎,成了齊大爺?shù)囊粯缎氖?。直到去年秋天,藥谷突然來了一位云游的和尚,也向他打聽那六錢參須的事情,他倆便把各自的消息湊了一湊,那位和尚說,他猜到參須的去向了?!?p> “又是厭畸和尚?”褐衣嚷著。
老車看了看雪衣,雪衣不動聲色。
黃衣點頭道:“齊大爺說了,那和尚自稱法名厭畸。他年紀已然很老,卻氣質(zhì)清雋,精神矍鑠,談吐之間,對宮中之事似乎很熟悉。和尚聽完了齊大爺所查的傳言,便說,沒錯了,那位女官本是圣皇駕前的一個隨侍,圣皇薨時年齡尚小,聰明可愛,忠帝沒有女兒,對她十分疼惜,當(dāng)年那六錢參須,肯定是被女官偷拿的?!?p> “忠帝即位之后,這位女官被指派服侍皇后,她還同時受到圣皇的女兒長公主喜愛,在朝中人緣極好。忠帝懦弱,皇后和長公主雖擅專權(quán),但對政事其實并不太懂,多得有這位女官打理。她通曉朝政關(guān)節(jié),還能替臣子們周旋,雖是女流之輩,但在朝廷之上,連京官重臣都對她十分器重,一時風(fēng)光無限,追求者無數(shù)?!?p> “但這位女官卻似乎對誰都沒有特別的好感,深藏于宮內(nèi),除了理政,絕不與任何男子有私下交往。不要說與皇子私通了,就連對官員們,也都是有事說事,極少寒喧。她年齡漸長,皇后和長公主竟全無為她指婚的意思,一門心思,就是想要忠帝效法前朝,將皇位讓出來給她們?!?p> “玄帝宮變那日,宮內(nèi)血流成河,死人不計其數(shù),這位女官聽說也被殺了,但沒誰確認見過她的尸身。亦有可能是,她當(dāng)時逃了出去,她并未參予毒弒之事,玄帝沒必要非殺她不可。若說是她逃出去后被個什么官員娶了,生了女兒之后又死了,這個女兒現(xiàn)在想要復(fù)仇,則身為女子,想要查探京中官事,進宮肯定是最好的路徑。”
“齊大爺問那厭畸和尚,又不是玄帝殺了那女官,為什么復(fù)仇就非要進宮呢?和尚說,他知曉一樁秘聞,二十多年前,有同宗的兩兄弟,同朝擔(dān)任京官。弟弟為人清正,只娶了一房正妻。哥哥比較多情,納了一房六妾,聽說還養(yǎng)有外室。彼時玄帝新政未久,正要勵精圖治,卻因弟弟性子剛阿,在朝上公開直言,觸怒了玄帝,兩兄弟一起遭貶,被外放去別處,沒有實權(quán),只享富貴。”
“那兩兄弟論起淵源,其實是圣皇的侄孫。圣皇薨后,雖然接位的圣上都對母親的族眷網(wǎng)開一面,但要說全沒顧忌,那是不可能的。這兩兄弟的官名甚好,在京又有根基,忠帝和睿帝或還能忍,曾經(jīng)鬧過宮變的鐵血玄帝怎么能忍?自然是找個由頭,趕走了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