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衣身形輕飄,以手為軸,忽的轉(zhuǎn)了一圈,躍落回院,道:“那暗鬼真好手段。適才我看時,中間那一點銀片反射天光,閃亮刺眼,十個小洞顯得凌亂無序。我倒過來,用身子擋住天光,只借銀片自身的閃亮映照,便看到十個小洞整整圍了一圈兒,錯落有序,唯中間偏上有一點銀亮……呸,那暗鬼,以為我們非把這塊招牌摘下來才能看清呢,美得他。”
“大姐,想來這形狀,便是二十年前七巧圍屋的徽記吧?”青衣也來到院中,靠近雪衣的廂房花窗,臉有憂色。
雪衣點頭,道:“不妨事,那暗鬼留下這印記,便將所有線索都串在一起了,此案已真相大白。但還需有一個實證……赤衣妹妹,你快下來吧,老這么倒掛著,頭不暈么?說不得,還要你再動動手腳,和紫衣、藍(lán)衣一起,替我出一趟門。”
赤衣刷一下翻落窗前,得意笑道:“看誰還敢說我不動腦筋,哼,瞧我穿的這一身,多么有先見之明,我就知道,大姐一定會派我們出去,可是,兩位姐姐還穿著居家長裙吶,怕是不方便趕路喲?!?p> 紫衣也笑道:“捉狹鬼……是啦,你最聰明,是姐姐我不對,剛才不該數(shù)落你?!?p> 隔過三日后,院門依例大開,門外端端正正站著一老一少。
老人身形瘦小,少年卻十分高大,虎背熊腰,一身暗青色的短打穿戴。只見他披了件粉色小襖在肩膀上,圍著粗壯脖頸,勉強硬系了個扣兒,看上去頗顯怪異。
更怪異的是,這老少二人面色如常,似乎誰也不覺得難堪。
老車依舊守在廂房窗下,青衣抿著嘴走出門去,站在那少年面前,細(xì)看小襖系扣的前襟處,繡著一只比襖面略艷些的粉蝶兒,拈起線頭輕輕扯開,蝶兒的兩扇翅膀逐漸不顯,一邊透出個“十”字,另一邊透出個“九”字,青衣起手揮過,指間多出一根艷粉長線,蝶兒已然消失。
青衣笑著對老人施禮,道:“爺爺來得真準(zhǔn)時。只是,結(jié)案無需求號,爺爺干嘛要讓令郎去弄來這么一件古怪服飾?”
老人一本正經(jīng)道:“我雖是債主,但敬你們師父守信,你天衣門的規(guī)矩,我自家愿意遵守。上次來的倉促,未曾有號,此次老夫出重金,請人將今天的號牌讓給了我兒。我問過了,你天衣門需要在求問者的衣服上驗號,怎么樣,我父子二人的誠意,天衣門見著了吧?”
青衣但笑不語,再福了一福,退過一旁。
雪衣坐在廂房中,也躬身淺淺施禮,道:“多謝爺爺,還請爺爺和令郎進院子來吧,天衣門答應(yīng)過爺爺,此案不出天衣小院之外?!?p> 老少二人對視了一眼,神情都有些激動,幾步便搶進院子,老車還在慢條斯理地關(guān)院門,老人已忍不住大聲問道:“門主,你真能結(jié)案了?你真能告訴我,我的孫孫在哪里?”
就在這一瞬間,院門將掩未掩,門外突然蓬起一層塵土,一個灰影如陀螺般旋出地面,直撞院門。老車低叱一聲,毫無意外之色,反將院門大力拉開,那灰影眼見就要撞空,硬生生停住身形,左右搖擺。青衣早有準(zhǔn)備,從旁搶上,一劍直刺。那灰影本能地閃避,不得不擦過外墻,說時遲,那時快,紫荊刺倒卷飛出,纏在了灰影身上,就聽得一聲慘叫,眾人定睛再看時,院外已撲倒一人。
院內(nèi)的老少二人呆呆站著,完全看傻了。
雪衣抬手示意,老車與青衣將撲倒的那人抬進院子,小心翼翼放在地上,老車再起身去關(guān)院門,這一次,動作飛快。
地上的那人一襲灰袍,連頭臉都用灰布蒙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睜得極大,顯有恐懼之色,僵直著身子一動不動。
青衣彎下腰,細(xì)聲道:“看來你是懂的,纏住你的紫荊刺,藤蔓已斷開,你絕不可以掙扎。你這衣料,看來倒挺結(jié)實,若能保持不動,尖刺不會脫落,不會扎進血肉,你還有得救?!?p> 那雙眼睛閉了閉,再睜開時,視線投向廂房內(nèi)的雪衣,滿是怨毒。
雪衣的眼睛眨也不眨,精光閃動,盯著地上那人,緩緩道:“當(dāng)年,你騙我?guī)煾赴ち她B鼠爺爺一錐,我如今還你一條紫荊刺,正是一報還一報,你有什么可怨恨的呢?再者,我?guī)煾甘裁炊紱]對我說過,當(dāng)年的真相,全憑我自己猜出。我?guī)煾覆挥嬢^你,那是她做天衣門門主時的決定?,F(xiàn)在我是天衣門的門主,我自己查得了真相,要執(zhí)行我天衣門的規(guī)矩,與你計較一番,這道理又有什么不對嗎?”
那雙眼睛顯得有些訝異,過了一會兒,怨毒之色褪散,只是視線忽上忽下,似在細(xì)細(xì)打量雪衣。
老人踏前一步,盯住地上的灰袍人,核桃皮似的面孔皺了起來,顫聲問道:“是你……真是你么?你還活著,你還在恨我……二十年了啊……”
那雙眼睛看也不看老人。
后面的少年突然揚手,指間銀光一閃,向著地上的灰袍人,撲面射去,雪衣立時抬眼,止住想要動作的老車和青衣。
而那老人,竟仿佛腦后長了眼睛似的,聽得風(fēng)聲,伸過手去,隨意一抓,少年射出的那點銀光,便沒入老人掌中。
老人攤開來看,只見一枚指甲蓋大小的薄薄銀片,在掌心滴溜溜打了個幾個轉(zhuǎn),安然停了下來。
老人回頭,看向自己的兒子,聲音越發(fā)顫抖的厲害:“兒啊……兒啊……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向廂房中的雪衣,深施了一個大禮,道:“敢問門主,我可以先走一步嗎?”
雪衣頜首,道:“這半年多來,真難為你了。你放心,我天衣門結(jié)案,絕不會結(jié)一半留一半。我會同你父親講明白一切,二十年前的梁子也終須解開,我就不耽誤你去看你自己的兒子了?!?p> 少年再次深施大禮,然后看也不看自己的父親,筆直出院而去。老車守在院門那處,一開一關(guān),仍是動作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