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呼吸的痛（58）

　　暴躁和癢。

　　密密麻麻的針刺感不斷摧毀著意識。它們渴望破壞，渴望讓一切都靜下來，完全靜下來。

　　郁笛沉默地體驗著怪物視角的一切。

　　原來，那些如雪花般的光點，并不是什么令人難以理解的東西，它們再具象不過——就是每一個來自外界的微小刺激。

　　她順著張臨剛關(guān)聯(lián)的事件，繼續(xù)往后看。那些令人心煩的雪花點之間，終于有了些許的規(guī)律。似乎是受到某種強(qiáng)烈的沖擊，瘙癢的感覺瞬間解脫，而后又再次回歸，不斷刺激著它繼續(xù)尋求同樣的沖擊。隨著越來越多的雪花點連成一片，每一個獨立個體的躍動逐漸變得緩慢、更緩慢，直至停歇。

　　終于靜下來了。

　　終于不再癢了。

　　暴躁的行為也隨之而止，郁笛看見了，一只蟑螂。

　　它從張臨剛的眼前爬過，鉆進(jìn)了土壤。

　　張臨剛關(guān)聯(lián)的事情，徹底結(jié)束。郁笛從意識海中醒來，嘆了口氣。

　　言林早已停下了車，居民們已經(jīng)進(jìn)了路邊大樓的廢墟中暫時休息。言林見郁笛半天都不醒，怕她出什么事，索性留在這里陪她。

　　見她終于睜開眼睛，卻盯著地面發(fā)呆，言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想啥呢？”

　　郁笛雙手伸到椅背之后，抻了抻自己的腰：“辛苦經(jīng)營整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啊?！?p>　　言林嗤地笑了：“那幫人早都爛透了。”

　　“早知道，偷摸種就好了，干嘛非得搞這么大聲勢?！庇舻褑蕷獾馈?p>　　言林不贊同地?fù)u了搖頭：“好歹現(xiàn)在西南片區(qū)已經(jīng)有四分之一區(qū)域的土壤酸度都已經(jīng)明顯降低了。要是當(dāng)初真靠我們四個人，怕是早都不知道死哪了。”

　　郁笛苦笑：“你說得對。最終的最終，還是我們勢不如人?！?p>　　“之后，你打算怎么辦？”言林看著郁笛，“要去天海庇護(hù)所避難嗎？”

　　“可能你會覺得我瘋了。但是，我不想去其他什么庇護(hù)所?！?p>　　“你還挺戀舊?！?p>　　“不是戀舊，”郁笛微微轉(zhuǎn)頭，視野彼端正是一條寬闊的主路，暗紅的云低垂地壓在地平線上，似乎那道路的終末，也通往一個無法呼吸的世界。

　　“這片大陸，有1.7億平方公里。和......”

　　和她來的地方，相似，卻又不同。

　　“可供植物生長的面積，有六千多萬。開發(fā)一平方公里的種植園，需要二百五十個小時。不進(jìn)行人工培育，讓堿瓜自我繁殖，五個生長周期后，面積會擴(kuò)大1.5倍?！?p>　　“你不會是........”

　　“這是程蝶弄出來的花粉。”郁笛從上衣的兜里掏出一個盒子，“它們可以讓堿瓜授粉率提高到37%?！?p>　　“郁笛，”言林覷她，“你是不是瘋了？你吃什么，喝什么？面罩過期去哪里換？遇到危險誰管你？”

　　“李窈在隔離車上生活了將近六年......”

　　“那也是因為她爸帶著她到處打劫！”

　　“我可以......”郁笛說著說著，就沒聲了。她想完成任務(wù)啊，可如果這里的人自己都不想挽救自己，她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郁笛，別這么絕望?！毖粤址鲋募绨颍币曀难劬?，“地下城只是不想看見另一個‘國家’，并不是不想看見種植園出現(xiàn)。我......”

　　見言林欲言又止的模樣，郁笛蹙起眉毛：“什么？”

　　“我收到了一條消息?！毖粤痔统鲎约旱耐ㄓ嵠鳎c了幾下，打開了一個界面。

　　郁笛上下掃了兩遍：“你那個弟弟居然又跑回地下城去了？”

　　言林撇撇嘴：“是啊，也不知道這小子怎么做到的?！?p>　　消息，是言毓發(fā)來的。言林突然收到的時候，也詫異得很。

　　當(dāng)初郁笛堅持把言毓送去悖逆總部，跟余虹楓合作后，她本想讓艾麥拉把人送回來，誰曾想艾麥拉壓根就沒見到過這么一路人。余虹楓又再也沒有提過這一茬，郁笛以為她們自己把人給接回去了，也再沒問過。

　　言毓是攜帶了通訊儀的，一直沒有任何消息傳來，言林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還曾唏噓過兩天。沒想到卻在庇護(hù)所受到轟炸之前，收到了對方的邀請信息，讓他帶著技術(shù)投奔自己。

　　當(dāng)時言林還忙著新材料的研究，翻了個白眼就沒有理會。現(xiàn)在看來，言毓很可能是知道點什么......

　　言林看著郁笛：“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對堿瓜這事兒這么執(zhí)著。如果你一定要堅持，可以以我的名義，去找言毓......”

　　郁笛本能想要拒絕，可一想起任務(wù)，她就沉默了。

　　她極度不信任地下城，更別說曾經(jīng)殺過她的言毓了。但現(xiàn)在西南獨立勢力被他們窮追猛打，連處于中心位置的桑原庇護(hù)所都被這么輕易地摧毀......其他庇護(hù)所真有對抗到底的勇氣嗎？即使有，那會不會又是以卵擊石的局面？

　　郁笛忽地扇了自己一下。

　　言林嚇了一跳：“你干嘛！”

　　“我不去?！庇舻训恼Z氣忽然多了幾分堅定，“現(xiàn)在的聯(lián)邦政府，絕不可信。那些怪物，總有殺完的時候，待會兒，你送我回去。我們當(dāng)初的那座小庇護(hù)所，應(yīng)該還能湊合幾天?！?p>　　言林瞅了她一會兒，笑道：“說得也是。我反正絕不相信我那個弟弟?！?p>　　“其他的居民們，”郁笛遲疑道，“待會兒問問有沒有人愿意留下的。我向周邊幾個悖逆分部都發(fā)了求援信息，他們應(yīng)該再過幾天就到了，到時候有想離開的，就讓他們離開?！?p>　　自從到了這個世界，就沒有什么勢力是靠譜的。與其總要受到他人掣肘，不如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干。剛才計算的目標(biāo)比實際上是夸大了許多的。因為庇護(hù)所的努力，在大陸西南這個可種植面積最大的地方，新的舊的已經(jīng)有將近一半的覆蓋率。她又不是真的要把每一寸土壤都翻個遍，對于郁笛來說，讓堿瓜遍布大陸，并不是個不可能實現(xiàn)的目標(biāo)。

　　畢竟，她不像普通人一樣，要面對死亡。

　　言林點點頭：“我想他們都會留下的?！焙龅?，他又笑了：“你說，我們像不像地鼠？”

　　“之前的悖逆，和現(xiàn)在的我們，打之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