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派去西城的探子很快傳來了回信,一共暗訪了二十家商賈,其中十三家精通外族文字的商人主動證實這的確是女真族的文字,含義就是“鹿哨子”,屬于女真族當?shù)氐姆窖?。位于東北部的女真族獵戶慣于使用這鹿哨來迷惑、吸引群鹿,然后再進行狩獵。
已是臨近正午時分,方天霸聽了探子的匯報,心下了然,還沒來得及用膳,腳步就不聽使喚般地來到了關押那兩位柔弱婦人的營帳。
他敲了敲門扉,得到一道清朗的女聲的應許后,這才帶著幾分暗地在心間涌起的欣喜輕輕推開了門。
年老的婦人叩拜在地,率先開口:“官人開恩!老嫗愿意實話實說,交代一切。老身本是東北女真族人,平日里與親兒相依為命,因為住處臨近深山,我兒便以打獵為生,除了以麋鹿、野兔等為食物,偶爾還能將捕來的麋鹿的鹿角賣進城里的藥鋪來補貼家用。日子本是安康富足的,誰料趕上了三年大旱,田地里幾乎寸草不生,野生動物也越來越少,更是難以捕獲,我兒這才出此下策,帶著老身千里迢迢來到中原,另謀生計。可是就在幾日前,我兒在西城郊外打獵,自此一去不復返,后來我在城邊張貼的告示上看到我兒的肖像,他竟被軍隊當流民抓去了,告示上寫著家屬需拿3兩白銀來交錢領人,否則絕不放人。老身迫于無奈,這才跟著之后的大批流民們一同來到軍營,只為給我兒交齊這贖金,這二兩白銀已是老身全部的身家,加上那鹿哨,一同送給官人,還望官人開恩,憐憫我母子二人的生存的艱辛,能放我二人一條生路??!”
老婦人說完這番話,已是泣涕漣漣,淚水沾濕了兩袖的衣襟。
方天霸聽完卻是眉頭越來越緊,頓了頓,又仔細打探問道:“老婦人,您身上可還帶著那張告示?我記得我軍并沒有發(fā)布拿錢贖走流民的規(guī)定啊……這其中是否有什么誤會?”
老嫗拿著包裹翻了半天,終于從里面找出一張已然被揉得皺皺巴巴的紙張,打開將它壓平整了幾下,這才遞給方指揮。
方天霸看著那告示,越看怒意越盛,他剛剛從皇城調(diào)任至西城,擔任此次戰(zhàn)事的總指揮,目前的軍隊多數(shù)是從西城的各大衙門臨時調(diào)遣出來的,本來他初來西城便擔當軍事首領的大任就惹來西城某些駐軍頭子的不快,現(xiàn)下竟有人明目張膽地跳過他,私擬軍令發(fā)布告示!
他額上的青筋凸起,不悅之色更盛。連老婦人都看出了不對勁,連連向他討?zhàn)垺?p> 方天霸平復了下心情,把怒氣壓下心底,換了一副和緩的笑容,對著老婦人道:“老人家還需在營中多呆幾日,待我將此事查清,如若你兒當真在我軍營中,鄙人定會立刻放人,助你母子二人早日團聚?!?p> “若是如此,真是要恭謝官人大恩!”老婦人喜極叩拜。
他趕忙與女子一同扶起老人,他深沉的眸子正正對上女子平靜無波的美麗眼眸,他的心竟瞬間凌亂。
女子開口道:“小女子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p> “但說無妨?!彼跤行┘鼻械恼Z調(diào)脫口而出。
“此事怕是要借一步說話。”女子有些躊躇。
“那小娘子不妨移步我的軍營中,正趕上晌午時分,娘子先隨我去用個午膳,過后再慢慢細說,你看如何?”
女子微微顰眉,但也不好拂了官人的好意,如若錯過這次機會,想來也沒什么機會能再與這位軍事首長搭話,也便應了下來。
方天霸獨居的營帳中略顯雜亂,黑檀木桌上的宣紙和軍情折子被隨意地堆在一邊,盛放墨水的硯臺早就干涸,幾支毛筆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斜斜地搭在硯臺口。
方天霸進了營帳,解下隨身的佩刀,規(guī)規(guī)整整地掛在鎧甲旁邊的墻上,仿佛是想給女子留下一個得體的印象。
他招呼著下人趕緊上菜,又解下外衣,只著一件中衣,把美人兒喚到桌邊坐下,還親自為其斟了一杯清茶,自己這才隨之坐下。他端起白瓷制的茶杯,淺淺品了一口茶茗,眼睛還在暗暗觀察著美人的芳姿,卻冷不丁地正被女子抬眸看到,他驚了一下,被含在口中的茶水瞬間嗆到,連連咳嗽不止。
女子本是聽他甚是夸贊這杯中的今年新摘的鐵觀音茶葉,出于好奇,便摘下鵝黃的面巾帕子,嘗了幾口,味道確實清雅,正想說這茶葉似有回甘,沒想到這總指揮一雙漆黑的眸子竟直愣愣地盯著自己,只是品個茶茗,竟還把他自己嗆到了,倒還煞是可愛的!
女子心里隱隱發(fā)笑,眼看四下無人服侍,她便起身上前,輕輕為他拍背,待男子咳嗽漸緩,又倒了一杯清水遞給他。
正在這時,下人前來叩門:“官人,上膳了!”
男子清了清喉,音調(diào)略顯柔和:“進來吧!”
用過午膳,女子見時機差不多了,率先開口道:“官人容稟,這兩日午夜時分,眾人皆酣然入睡之際,小女子時常能聽到西側(cè)的營帳傳來嬰兒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啼哭聲,不瞞大人,之前您下令遣散的那批流民中就有一位婦人懷中帶著一個剛剛滿月的嬰孩。按理說,這兩日因您的嚴加督查,軍中又未進新的流民,這軍中除了戰(zhàn)俘就是士兵,哪來的嬰兒呢?除非……”
方天霸會意:“你是說……”
“不錯。如果那老婦人交出的告示所言為真,官人不妨先從西側(cè)的幾間營帳查起,既然幕后之人并未放人,想來定是還要拿他們交換贖金,如此一來,倒也正好給您提供一個現(xiàn)場抓贓的機會?!?p> 方天霸點點頭:“所言有理?!?p> 女子微微頷首,鵝蛋般的白皙、滑嫩的臉龐有著攝人心魄的美麗,黑葡萄一般的眼睛低垂著,她看著地面,心里卻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天霸眼睛微瞇,頓時對眼前的女子也不敢小覷,又是精通外族文字,又是自稱云游四方,又是對事物觀察入微,如今,又親自來告訴自己這一切,眼前的美人也絕非等閑之輩。
他心里衡量了片刻,斟酌道:“你先回先前的營帳,稍作等候,過幾天我定會妥善解決此事,娘子且放寬心?!?p> “那小女子便替那老嫗先行謝過官人。”女子抬眼看他,眼底是一片清明坦蕩。
方天霸微微松了口氣,想著許是自己有些多慮了,如今戰(zhàn)事吃緊,內(nèi)部又出了這樣的事情,他難免有些心力交瘁。若是,身邊能有個足智多謀的美人兒分憂,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兒?
他盯著女子幾秒鐘,女人也坦然地回望他,不曾避開視線。
他輕柔的聲音響起:“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處,可曾婚配?”
女子再次行叩拜禮:“小女盼兮,本為中原女子,從小父母雙亡,本為孤苦之命,幸得一老比丘尼親身教誨,撫養(yǎng)長大,一年前她老人家圓寂,盼兮自此便浪跡天涯、四處云游,也幸得因此而多了解了些周邊民族的風俗、文字。如今也是恰巧路過西城,盼兮孑然一身,此生也不求遇到良配,只求糊糊涂涂地,了此殘生而已?!?p> 男人的心里生出幾絲憐惜,心中不可控制地升起一個強烈又略顯大膽的念頭。
他深深地盯著她的眼,想要望進她眼底那片被迷霧籠罩的深潭,探尋里面到底裝了些什么幽深的秘密。終于,他鼓足勇氣,開門見山地詢問道:“你可愿意留在本指揮身邊?”
女子心中一驚,未曾想到對方竟如此直白地詢問,乃至毫不遮掩。她從容不迫地收回視線,臉上慣常是一副淡然的神態(tài),輕飄飄地幽幽答道:“方指揮英明神武,是當之無愧的少年英杰,此事自然是盼兮萬分的榮幸。”
盼兮的眼底一片清明,雖然言語上答應了男人,但是她的語調(diào)卻一如既往地沒有幾分溫度。相比之下,男人的心潮已是不可控制地澎湃、蕩漾了開來,他強壓下心中的狂喜和體內(nèi)的血脈翻涌,語氣中已是不可自制的激動:“待此事解決,你便搬入我的營帳,貼身照顧我的起居,可好?”
“聽憑官人差遣,盼兮卻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