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雨后春筍甚況味

　　適夜里的風波，如疾風一般散落在大街小巷的耳語私話之中，當隔日的陽光穿云而燦爛之時，卻是媞禎在東街的遇刺成為驚駭震俗的傳聞。

　　一時的惶恐深入人心，禁不住人人自危起來。

　　而周宜水作為左馮翊府掌管長安東區(qū)的長官，自然晨兢夕厲，孜孜不輟，露夜就已接案捉拿兇手許昂、英達二人，又率官府衙役將石府團團圍住，加以保護，這番聲勢浩大，不免引起驚動。

　　不過比起左馮翊府的突然插手，更引人注目的，則是石家全城張貼告示，召集名醫(yī)會診石家姑娘的傷勢，懸賞便有一百兩黃金，如此殷切慎重、財大力粗，便知人已是危急存亡之秋，奄奄一息之氣罷了。

　　初夏之季，空氣中難免有幾分聒噪。

　　尤其媞禎是好玩好動之人，如今府門封閉，心底的氣總是悶悶的，好在央挫知道媞禎性情脾氣，特地尋了自己最得意的一對“赤胸墨蛉”蛐蛐給她解悶。

　　起先還算新奇，看久了也是無聊透了，便也沒有心力繼續(xù)跟人斗著玩了，賴賴趴在一旁的憑幾上，唉聲嘆氣，“能出去時人總是懶得動，現(xiàn)在出不去了，卻渾身都想動。”

　　隨手將斗蛐蛐用的牛筋草一丟，伸起了懶腰，“不玩了，沒什么意思?！?p>　　周宜水微微發(fā)笑，倒有興致打趣一番，“那就說些有意思的，昨兒個宮里出了大事，濟陰王在雨地里被皇帝罰跪了?！?p>　　媞禎抬了眼睛，“為著些什么？”

　　周宜水斗轉(zhuǎn)著折扇，信亭闊步就她身邊坐，“說是為了給鄭氏親族求封，皇帝不依不饒，給人下放了，過后他還頂著逆鱗為他們求情開恩?！?p>　　便泰然注視著她，不覺失笑，“你說這小殿下傻不傻?。俊?p>　　媞禎慢條斯理撥弄著手腕上的朱砂珠串，她知道以溫鈺的世事洞明，不可能這樣抽風糊涂。

　　“傻不傻那得看結(jié)果?！?p>　　周宜水捏著葡萄吃了一顆，“結(jié)果是皇帝下放鄭氏去冀州任命，并冊封了鄭氏女為汝陽公主?！?p>　　她慢慢遐思，想要從出獲得一絲聯(lián)系來，“那從此以后鄭氏一族再無復辟的可能，失去了威脅，或許皇帝和呼延晏就沒得再動手的理由了?！?p>　　微微搖了頭，笑意盎然，“他到底是仁慈，寧可自己出風頭，也想試圖保住鄭氏一族的性命?！?p>　　周宜水的眼神卻溫軟了下來，“其實他還為了你求了封，皇帝就是用你做筏子逼他認了下放鄭氏這個安排的，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王妃了?！?p>　　“你應該知道這是移花接木，聲東擊西的障眼法，他把鄭氏托得這么高，又露了拙，其實也是為了順利封賞于你?！?p>　　媞禎聽完喃喃，“他說過要加封我，如今看，他算是守信?！?p>　　周宜水轉(zhuǎn)身撥弄起垂落架上掛著金絲雀，眼仁卻往后瞟，“聽說他病了，一直高熱未退，你要不要去瞧瞧，別跟著擔心?！?p>　　媞禎嘬了口茶，“不擔心，他府里有丫鬟，有小廝，還有管彤，再不濟還有一個唯利是圖的舅舅，不讓他輕易死的?！?p>　　周宜水跟著哼起一笑，“難得你還能這樣冷靜自持?！?p>　　人倚靠一側(cè)軟墊上，身上的妃色梨花戲雨繡花紋衣裙如流云輕淺的姿態(tài)垂若地上，“不然怎么樣呢？拖著一堆大夫到他床前哭一場，到時候我鬧一堆動靜，籌謀沒了，算計沒了，辛苦做的局沒了，讓洛陽梁氏看我笑話不成？”

　　“真心疼一個人，就要考慮清楚利害關(guān)系，不是笨頭笨腦得瞎感動，到時候賠了自己，也害了別人。”

　　周宜水問，“那要是小殿下醒來后知道你遇刺了呢？”

　　媞禎咬著指頭一想，“我會寫一封信留下，你記得給他。”

　　他揣抱起來，靠在軟枕上，“我還以為你一時情切，明日就不去了呢。”

　　媞禎撐起身子，捏了些鳥食喂進籠子，“兩回事別攙一塊說，這么愛嚼舌頭，難怪乃矜總煩你?！?p>　　一聽這話周宜水就癟了嘴，“我家乃矜才不像你氣性大呢，數(shù)你平日刺我最多，就我說不得你?！?p>　　到底還是擔心問了句，“幾日回來？”

　　“不知道，盡快辦完盡快回吧?！眿q禎仰搭著腦袋，“趁著這個虛掩的功夫，抓緊把洛陽拿下，窄里說是多得個商道區(qū)屬，寬里談洛陽也是政斗部署的重鎮(zhèn)之地，這一趟不容小覷。”

　　“我已經(jīng)讓高琪提前去洛陽守著了，你記得招呼，長安有我，你放心。”他搓著指頭捏了一捏，“小殿下我也會替你周旋的。”

　　陽光如潮水一樣漾上廊廡下的墁磚地面，攀上她敘著金絲的裙角，襯了臉容一片好顏色。

　　“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跟他實話實說就好，以后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只要不涉及機密，沒得藏著掖著些什么?！?p>　　周宜水甚是意外，琢磨得撫住下頜，“你倒是放心他，若是這番他失信，跟你斬斷前橋，這又是另一回事了?！?p>　　媞禎側(cè)眸看去，眼里暗沉如古井一般深不可窺，“你覺得我會讓這種情況出現(xiàn)嗎？”

　　一瞬過后，她又是笑意盈盈的模樣，仿佛方才的狠厲并不存在，“許昂和英達從梁軒銘口中知道了我的身份，未免來日之計較，就別留了?！?p>　　周宜水見那目光愈發(fā)盯怵自己，便懶懶散散得整起衣袍，“這個你放心，我保管做得干凈?！?p>　　春色新綻，處處都是深紅淺綠，幽幽花林深處悠然見一抹藕荷色衣裳緩緩靠來。

　　文繡掀開珠簾步入，“姑娘，慎大爺來了?！?p>　　這一聲，驚得媞禎直接把手里的杯子揍得粉碎。

　　周宜水挪了挪腳，齜起牙來，“這下好了，你也不用愁怎么給家里回信了，大舅哥直接來捉奸了。”

　　那晌石慎聽了消息急得發(fā)焦，連趕著十幾天的路才從烏孫城遙遙跑來，登一見著家里被官府的人圍了，更是嚇得大氣不敢喘，直到知道是左馮翊府周解頤的人手才安下心來，報了名號從后門進了宅子。

　　后門本就偏遠，繞路了一大圈，轉(zhuǎn)過一個假山和穿湖走廊才到后院的園子，陽光熾熱浸濕了一頭的汗，方到了媞禎住處濯纓水閣，便聽看院的丫鬟們說媞禎去荷風亭，又連忙提起步子去荷風亭尋人。

　　好在這次沒遲，往里走了幾步，就見著媞禎正跟周宜水促膝喝茶呢。

　　一時這胸口又是生氣又是阿彌陀佛，就緊跟了幾步，從一側(cè)穿廊越欄跨步而來。

　　“我就說怎么整個府邸被封的密不透風，果真這什么遇刺都唬人的，瞧瞧你的樣子，哪里像被刺傷的人，虧我巴巴快馬趕來?！?p>　　聽這聲音，文繡文鴛忙行了禮，媞禎也驚瞪眼睛，“大哥哥，你怎么到長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