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繾綣春風(fēng)入我夢
臺階下傳來兩個閨秀交耳的聲音,“呀,這不是喬小姐私會情郎那出戲,我上月才看呢。”
“粉面含春嬌小姐,風(fēng)流倜儻公子哥,兩相纏綿倒是撩人,只是一點……”那姑娘捻細聲音笑,“怎么私會著私會著還喝起酒來了,喝暈了來人可怎能跑?”
正說著,那戲臺上的喬小姐已經(jīng)鉆出籬墻,穿花度林,直奔情郎懷中偎去,不一會就已經(jīng)糾纏在一起難分難舍,婉伸郎膝,一杯一杯對飲。
溫鈺看得心窩一跌,旋即將酒杯放下,另起話頭,“后來朝廷幾回削藩,派遣巡按御史到各地查驗民情,只有襄王毫無罪證可判,因而次次削藩,次次幸免,可見此人做事滴水不漏?!?p> 溫鈺知她聰穎,窺一斑而知全豹并不在話下,頓時生出一絲疑慮,“難到襄王也……”
媞禎搖了搖頭,“誰知道呢,不過看山疑山,看水疑水罷了?!?p> 案上水色的琉璃瓶斜著幾茬出頭的迎春花枝,色澤瑩黃而俏皮,與媞禎的臉龐呈一道暖意融融的光景。
她又開口,“非說上心,如今我最上心還是你。我是個急性子,三日無信會找上門去的。”
溫鈺喉骨上下一滑,視線落在她身上。
忽然想起些陳年往事,“當(dāng)年我父皇之所以招安安陽石氏,其實就是為了充裕國庫,你家人很聰明,特令下發(fā)前夜就跑了?!?p> “我知道?!?p> 溫鈺繼續(xù)問:“這些年你們過得安逸嗎?”
“平淡無波吧。”
他緩然一笑,溫文爾雅,“其實能安然無恙遠離是非之地,未必不是一種福份?;蕦m它像一個披著華衣錦緞的惡魔,活生生的人進去,白琳琳的骨出來,遠比你想的要殘忍?!?p> 媞禎猶自坦然,“我知道?!?p> 溫鈺以為她不懂,“你的計策是好計策,謀劃也是好謀劃,但你現(xiàn)在生活也是最好的生活?!?p> 媞禎微微垂下眼險,投出兩彎暖黃色的光影,“可我并不喜歡。”
她支起手肘,扶頜看他,“你知道嗎,從前在平陽學(xué)府讀書時我的名次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他們說我天資聰穎,不同于尋常女子,我聽后滿腹驕矜,覺得自己不可一世?!鳖D了頓,又道:“后來大家各自出師,各奔功名,我是女人所以做不了官,給別人當(dāng)幕僚呢我又是個女人,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就是尋常女子。”
“但我讀了書,學(xué)了本事,我的思想,和我懂的道理,已經(jīng)沒法讓我繼續(xù)安穩(wěn)于室,平淡此生了?!彼榫w中漾起水波紋般的浮動,“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要怎么活的時候,她根本不怕危險?!?p> “于我而言,蒼浪之鷹永懸于風(fēng)口刀尖之上,一生追逐,不怨不悔?!?p> 溫鈺微一沉吟,似有所觸,“你是這么想的。”
媞禎淺淺微笑。
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溫鈺最后的武器。媞禎所開出的條件,也完全吻合溫鈺的所需,誰不想江山美人兩全??山矫廊嗽匐y得,也不是將心愛之人置于危險之中的理由。
可現(xiàn)在,溫鈺覺得他似乎想錯了。
他一直想為她好,不想牽連她,不想因一己私欲把她拉進權(quán)利爭奪的漩渦中,想把她推得遠遠的??蛇@只是他一廂情愿的想法。
赤金的籠可以保護嬌柔的云雀,卻無法關(guān)進漠北的蒼鷹。
媞禎從來不是池中之物。
她有著熱烈強勢的美貌,熱烈強勢的性格,逾越于眾生之上,讓他無法抗拒。
“好?!睖剽暼崧曒p答:“我會認(rèn)真考慮看看的。”
天幕連卷斜云,日頭又移了三刻,馬上就快過了午休。
溫鈺不能再留,揖手告辭按原路返回,不一會馬車到了后院角門,他跟管彤一前一后進去,折返進西廂游廊,從側(cè)門回到琴室。
彼時鄭懋正移步前廳,前腳方跨進門檻,一縷琴音便裊裊入耳。
溫鈺聽有腳步聲靠近,緩緩?fù)O铝耸稚系膭幼?,目視前方微微一笑?p> “鄭伯?!?p> 鄭懋背著手游到他身側(cè),溫鈺身上還沾著酒味,“公子喝酒了?”
溫鈺側(cè)眸向外看去,大片花蕊斑斕于綠林之間,“春來風(fēng)景如畫,飲酒踏春最是極好?!?p> 鄭懋順著他的方向看,轉(zhuǎn)過頭搓著手笑,“宜春之都嘛,風(fēng)光自是一絕,只不過現(xiàn)下局勢不穩(wěn),不宜外出,倒是為難了公子一番賞春之意?!?p> “陽春之景遍于天下山水,一角一池都是景致。”溫鈺唇角抿出細細的梨渦,“不知鄭伯前來所為何事?”
鄭懋折身一坐,搭手接過管彤奉來的熱茶,捋了一捋,“如今真定公的援兵遲遲未到,咱們坐困雍州也不是辦法,這幾日臣派人打聽,說是雍州有位姓潘的富商,他手下到有些暗路子?!?p> 溫鈺有疑,“商路是商賈一家的命門,既是命門又怎會輕易泄露于旁人?!鞭D(zhuǎn)聲道:“而且朝廷之事不能累及百姓?!?p> “是?!编嶍降撞桓野言捥舻锰回?,只能循循善誘,“原本我也是這樣想的,只是心存僥幸,想著盡力一試,不想那位潘掌事健談得很,三言兩語后,便答應(yīng)了咱們的請求,只是他也有個條件——”頓一頓,“他想與您面談?!?p> 鄭懋腆臉一笑,“他還讓我給您捎句吉祥話,說祝您好事成真。”
方才的話徐徐過耳,直到這句才讓溫鈺眼中微微一亮。
事真,媞禎。
原來這個狡猾的姑娘一開始就做了兩手打算,讓他怎么選擇都沒法避開她的余地。
鄭懋往前躬了躬腰,“您瞧……”
溫鈺捧起熱盞呷一口茶,“那便見見吧?!?p> 鄭懋眼里瞬時笑意蓬勃,目的達到了,又閑聊了幾句家常里短,最后說起近日興起倒春寒,囑咐溫鈺安養(yǎng)便告辭了。
管彤掀開簾子送鄭懋出去,沿廊下步行數(shù)米,目極遠處的一條垂柳小道,他剛站定,鄭懋就轉(zhuǎn)過頭。
他捋了捋胡須道:“近來公子神情總是蔫蔫的,可是舊疾犯了?”
管彤說不是,“不過是近來有些驚悸憔悴而已,自懿林仙館那場刺殺后,公子一直睡不安穩(wěn)?!辈挥X揣手輕嘆,“先前蒙統(tǒng)領(lǐng)救駕來遲,公子還擔(dān)心出了玉門關(guān)會受圍剿,沒想到短短一天就出了涼州城,可到底還是在隴西出了差子?!?p> 鄭懋似疑似惑的哦了一聲,“這會子也動不了身,明兒請個大夫來瞧瞧吧,開些安神藥?!?p> 管彤忙擺手,“這倒不打緊,公子那兒也有安息香,現(xiàn)下這個時候還是少驚動外人為好?!?p> 鄭懋對插的袖子,“公子的事才是大事,有什么需求盡管指使我便是?!?p> “這兒哪能呢。真要論起來您還是我家主子的岳丈呢,奴才哪里敢指使您?!惫芡Σ[著眼,問:“鄭姑娘現(xiàn)在還挺好吧?”
鄭懋露出一副老父親的喜悅,“娞兒跟她母親尚在中度,等潘鴻章這事談妥,咱們就立刻啟程?!毖粤T負(fù)手背立,“其實若非當(dāng)年事出有因,公子與小女本該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可惜時勢弄人……”
管彤接過他的目光勉強微笑,不過多時,便深禮道別而去。
執(zhí)手簪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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