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河圖洛書

　　許梔腦中的嗡嗡聲猶如沉悶的罐子。

　　四周暗黑，透不出半分光來。一個綠衣羅裙的小女孩瑟縮在墻角。

　　“小姑娘？你是荷華公主么？”許梔輕聲詢問。

　　聽到許梔的話，荷華淚眼汪汪地抬頭，軟糯的小臉滿是淚痕，她看了許梔又很快將頭埋在手臂之中，哭得更加入神。

　　許梔低頭看見自己已恢復成現(xiàn)代裝束，她趕緊上前兩步，蹲在荷華身邊。

　　“我，我不是故意要占你的身體?！彼熘?，不知當不當撫摸她的頭發(fā)。她再緊接著道：“荷華，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對不起啊，之前還冒犯喊了你的父王母妃。不過你知不知道為什么我們……”

　　許梔緊張地看著她，話還沒說完，嬴荷華再次抬起了頭，吸了吸小鼻子。

　　“不，不許梔。不是你的錯，都怪我?！?p>　　說著，她從懷中掏出個龜板，神情忽然變得悵然呆滯?！拔移鋵嵰呀?jīng)不知道時間過了有多久了。你是我在這里遇到的第二個人，但你是第一個真正靠近我，與我面對面說話的人。你一點不怕我?！?p>　　此時，許梔看見眼前的小荷華手中持有的龜板上顯出一道靈光，龜板上閃爍著出屬于不同歷史時期的畫面。

　　難道！她？許梔有些不敢置信。

　　小公主說著接下來的話，給她的只有震撼、無窮無盡的震撼。

　　“許梔。我六歲的時候夢見過一條神龍，然后我生了一場大病，病中的夢境里我去了好多地方。直到我看見了一個種滿了梔子花的地方，安靜溫暖，不似秦宮孤寒，我舍不得走了。神龍說，只要我愿意將魂魄賦予玉板，我可以永遠留在那里?！?p>　　嬴荷華伸出小手揩去自己臉頰的眼淚?！皼]錯。我同意了。然后便是千年的輾轉(zhuǎn)……我知道你來自21世紀。我眼睜睜地看見父王垂死、大秦覆滅……我形貌永遠困在了我六歲那年，就連神智也時常不清?！?p>　　許梔懂了。一個簡單而公平的交換，一個掙扎無果的過程，看見至親與家國破碎，無可奈何，只能孤身流落。這是交換的慘痛代價。

　　許梔接過龜板的那一刻，顫粟從頭到腳，從指尖到心臟。

　　“荷華……”許梔竟然實實在在地觸碰到了她，她正傷心黯然，許梔大著膽子去拍了她的肩膀，宛如哄小女孩那樣安慰她。

　　嬴荷華攥緊了許梔的襯衣角，她轉(zhuǎn)頭看著許梔，沉思道：“我所見的第一個人。他和你的衣著很像。”

　　等到許梔從龜板中看到那張與民國報紙上一模一樣的臉，看見那支插在衣兜的派克鋼筆。許梔長嘆一聲，所謂家學淵源，竟是這么一回事情。

　　“他就是我的祖父?！?p>　　許梔把龜板貼進胸口。祖父恐怕也不會想到，他會出現(xiàn)在自己孜孜不倦研究的龜板之中，被一個來自秦時的公主看見，被自己的曾孫女于戰(zhàn)國時期發(fā)自關(guān)懷。

　　這是一種怎樣的時差，一種怎樣的情懷。

　　“荷華，你可知道我的祖父之后去了哪里？”

　　嬴荷華努力回憶著。

　　她腳底的空間也慢慢褪去了黑，居然漸漸浮現(xiàn)出一片黃沙來。

　　孤圓當空，白熾之下，黃土之上。

　　場景還有些殘破，嬴荷華忽然皺緊了眉頭，開始控制不住自己似地：“我只看見了血，”她慌張地低頭，看見自己手上全是鮮紅的血跡，“啊，是血！不要搶河圖洛書?！?p>　　隨著她的尖叫聲越來越大，許梔的腳下也開始坍塌。

　　許梔看見荷華身后的空間像一面鏡子，裂開無數(shù)裂痕。

　　砰，轟隆隆——瞬間炸成碎片。

　　嬴荷華將她往外猛推，朝她用力喊道：“快走！這次就靠你了！”

　　“荷華！”

　　啪啦——

　　像是打了個響指，大腦一叮，后頸發(fā)來微弱的刺痛。

　　許梔的眼前于毫秒間回歸平靜。

　　章紋古樸，房梁空闊。

　　許梔一時之間消化不了這么多，她看見自己的手腕浮現(xiàn)出了一個淺淺的符文。

　　河圖洛書。她牢牢記著荷華的話，許梔想荷華公主應該是寄身在那龜板之中，如果她沒有猜錯，祖父當年要找的東西和龜板拼在一起就是奇絕亙古的“河圖洛書”。

　　血……荷華喊著血。難道祖父的失蹤是遭遇了不測？荷華與神龍交易，不應該在她想去的地方嗎？又為何只能呆在那個幻空之中？她說，這一次是靠自己了，這又是什么意思？

　　許梔想著，思緒繁雜。她又慢慢回憶起自己遇到荷華之前是在宮門，她推開嬴政和李斯議事的大門，還去拖他的太阿劍。

　　她真是瘋了。

　　她到底是有點畏懼嬴政的，她剛撐起來就要往外跑，腿下一軟，就要往前猛撲！

　　天旋地轉(zhuǎn)間，一雙臂膀及時接住了。許梔抓著那人的手，她緩緩抬頭，不知該怎樣形容少年的樣貌。只見他佩玉服劍，穿了件暗灰羅錦衫，腰間系著荔枝紋帶，眉下明眸善睞，尚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

　　許梔從這張極致完美的臉回神，她看清楚了他的瞳色，是與嬴政一模一樣的幽深如茶，墨色一點。

　　“公子扶蘇？”

　　許梔暗罵自己是受震撼太多，腦子抽了，居然脫口而出。

　　好在她的身體只有六歲，她太懂該怎么掩蓋這種失誤。

　　沒錯，她小手一抓，徑直埋進了扶蘇的懷里。

　　“……王，王兄?！?p>　　扶蘇一愣，眼睛很快微微彎成一個月牙，“荷華?！彼p輕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聽說你暈倒了，是否可好些了？”

　　許梔點了頭。

　　“嗯。那便好。見你歡喜活潑，為兄也甚為寬慰。不過下次莫要半夜時分亂跑，再著涼了就不好了?！?p>　　溫潤如玉的人連說話都這般輕言細語。

　　許梔使勁兒點了點頭。

　　扶蘇又溫溫柔柔地笑了起來，他的聲音是那樣地輕和，手掌的溫度也都適宜。

　　她忽然有些不解，為什么荷華公主寧可交換魂魄地遠走也不愿意留在他們身邊，她那時不可能知道后來事。按理說，自己知道歷史結(jié)局，想拼命掙脫逃離的邏輯更為合理。

　　“荷華啊，這個你收好?！狈鎏K從袖中拿出一個用細絹包裹著的方形物件，“這是楚國大巫刻好的玉板，你自小就身體弱，把它放在身邊可助你安眠。”

　　許梔打開絹帛的那一刻，一切都證實了。

　　陰陽錯綜，五行逆運，有為變化之道。又見北斗為定，九宮行之。

　　這是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