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府里醫(yī)官一批一批的往內(nèi)院進。宋祁想著,在回京前治好她的嗓子,留下她也放心些。
今日來的是德高望重的季惟春。
“老先生是宮里致仕的御醫(yī),也沒有辦法嗎?”張德榮面目焦急問。
季惟春嘆了口氣:“若是沒有造成不可逆的傷害,此刻夫人應該已經(jīng)大好了才對?!?p> 言下之意便是,此刻還是說不了話,恐怕就永遠說不了了。
宋祁聽明白這話,臉色愈發(fā)沉,態(tài)度卻還是恭敬:“就沒有什么辦法了嗎?”
“我的能耐有限,想必宮里的御醫(yī)能有法子?!?p> 簾卷西風,吹起一個角來,露出里頭坐著的窈窕身影。
他抬眼看進去,里頭的女子面色如常,捻杯抿了一口清茶。
張德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低聲問:“殿下,宅子已經(jīng)找好了,可現(xiàn)下……該如何是好呀?”
段拂易聽不清外頭的話,心里卻如明鏡一般。
桌角放著昨日蒲蘅的來信,段長柯已經(jīng)調(diào)入神威營,很快就可以再見一面了。
“阿姐,”宋祁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你別擔心?!?p> 他坐到對面,為她又添了一杯茶。
段拂意抬眼,旋即又垂下眉眼點點頭。她明白自己的樣貌不算出眾,幼時在家里,一平也常說,她只有在垂眸時才顯得溫柔順眼,格外讓人起惻隱之心。
宋祁像是下定了決心,漆黑的眸子堅定地看過來:“隨我回京吧,下一次,下一次我會找到機會,給你想要的生活。”
是福臨心至也好,是突然開竅也罷,她就是明白了。
他有私心。
從他的眼里,段拂易看到,他也不想別離。
于是她點了點頭。
許多事不是點頭就可以解決的,她在給蒲蘅的信里寫到:“蒲將軍,我兄妹二人,恐怕得在汴京相見了?!?p> 快馬加鞭,千里之外蒲蘅握著信件,他不知道出了什么變故,但總歸是有什么變了。他們姐弟,已經(jīng)離那種戶庭無塵雜的隱士生活越來越遠。
上天沒有順了殷貴妃的意。
回京的馬車還未駛進城門,天空突然飄了雪。
馬車突然停了,前頭一陣喧鬧。
張德容掀開簾子問:“外頭怎么了?”
“回稟張內(nèi)侍,好像是在查逃犯,恐怕還要等上一會兒?!?p> “殿下的尊駕……”
“無礙,”宋祁打斷了他,淡淡道:“那就再等一會兒吧。”
小引生在南方,沒有見過雪,此刻高興得不顧禮儀,跳下馬車去看。
蒙文高性格雖沉靜,一雙眼睛也不禁泛出好奇與欣喜的光來。
“小引,快回來!這樣不成體統(tǒng)的”冬卉招呼住她。
小引沖著她做鬼臉:“就不就不!”
正得意之際,卻被孟軻單手拎著拽上了馬車。
這回冬卉更急了:“孟侍衛(wèi)你怎么可以……叫人看見了多不合禮數(shù)??!”
張德榮難得笑著同他們打趣:“冬卉姑娘日后不進宮去做教習姑姑倒是可惜了?!?p> “我才不呢,我要一輩子跟著我家主子?!?p> 聽著他們的嬉笑打鬧聲,宋祁抬頭看了一眼段拂意,她此刻垂眸淺笑著。
可是,他還是看到了她眼底淡淡的悲傷。
這樣的平淡并沒有維持很久。
后頭突然吵鬧起來,一個紅衣女子騎著匹高頭大門疾奔而過,隨著高昂的嘶鳴聲,守門的士兵舉著長槍擋在了她面前。
段拂意聽見動靜,掀開窗簾,只見馬背上那個紅色的身影勒住馬,揚起的下巴如玉般白皙小巧。
“哪里來的奴才,竟敢攔本郡主的馬!”
士兵看了眼自己的同僚,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際四五匹高頭大馬疾奔而來,又在紅衣女子身后及時勒馬止步,為首的是個中年男人。他翻身下馬,走到守城士兵身前拱手:“這位小哥,實在不好意思,這是我們平陽郡主?!?p> 一路排著長列的馬車不少探出頭來看,人群中傳來小聲的議論。
“這是哪家的郡主?”
“陽成侯家的,仗著她爹的寵愛,是這汴京城里有名的胭脂虎,聽說吏部陳侍郎家的大公子在街上不過與她拌了幾句嘴,就讓她叫人打了個半死,陳侍郎告到陛下面前,結(jié)果呢,人家一點事也沒有?!?p> “那這個官兵敢攔她,豈不是死定了?”
馬上的紅衣女子聽見這議論,往后瞥了一眼,道:“嚼舌根也多少打聽清楚一些?!?p> 四下頓時靜了起來,平陽郡主挑眉笑了笑,手摸了摸腰間的長鞭:“不是我叫人把他打了個半死,是我,親手把他打了個半死。”
那頭攔路的士兵聽了,神色更加慌亂,立刻收槍讓到一邊,恭敬拱手道:“是小人有眼無珠,郡主還請進城!”
眾人看著,連他也以為自己死定了,馬背上高傲的少女卻只是看了他一眼,旋即策馬進城,身后的四五匹馬也立刻跟上。
一時間眾人都失望地收回頭,只有段拂意看著那抹鮮艷的背影笑了笑。
“夫人認識她嗎?”小引瞧見,好奇地問。
段拂意點了點頭。
宋祁道:“平陽郡主常入宮請安,她素來張揚,宮中女眷沒有不認識她的?!?p> 她詫異地抬起頭,有些意外地看向宋祁。
原以為他是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原來這些事他也知道。
宋祁沖她挑了挑眉,嘴角帶著淡淡的笑。
小引又道:“我還以為汴京的貴女都像夫人似的端莊大方,溫柔知禮呢?!?p> 宋祁臉上的笑意更甚,“你家夫人從前興許也沒有那么端莊知禮?!?p> 段拂意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收笑,清了清嗓子,正聲道:“她是本朝唯一一個非宗室女而封郡主的,驕縱任性一些也是常事?!?p> 小引問:“什么叫宗室女?不是宗室女就不能被封郡主嗎?”
這回答話的是張德榮:“宗室女即與君王同宗的女子,照舊制非宗室女至多被封縣主,不過陽成侯有從龍之功,家中無子,只有這一個獨女,便求了陛下開恩封了個郡主。”
“那夫人是長公主的女兒,封郡主了嗎?”
宋祁低頭咳嗽了兩聲,側(cè)眼打量著段拂意的臉色,后者只是低頭笑笑。
張德榮瞧見如此,才道:“不曾?!?p> 小引看懂了這幾人不自然的臉色,不再追問,心里卻還是疑惑。
其實照制,她原該被冊封郡主的。只是昔日她母親兗國長公主食邑六千戶,遠超禮制數(shù)倍,父親襲承益州王食邑五千戶,一家之內(nèi)食邑就超萬戶,陛下覺得,若再封幼女未免太勞民傷財,她的身份便一再擱置了下來。
這些話,如今再提,便是往人心窩上戳刀子了。
段拂意明白大家的善意,伸手拍了拍宋祁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