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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野火

第十四章晦氣

失控野火 曲朝 4340 2023-07-28 21:43:52

  晝眠去找演女二的張霜,張霜卻看了一眼時妄,小聲道:“晝學(xué)姐,要不你先和時學(xué)長排吧,我和你的戲份沒那么要緊的?!?p>  晝眠撩起眼皮,新月眸靜靜打量她片刻:“我對和你的戲份有一些想法,排過之后可能要提出一些修改意見,我們可以提前商量一下,待會兒郎教授來,我們能直接和他討論?!?p>  郎教授是這出劇目的作者,也是文學(xué)院德高望重的教授。因為這出劇目還沒有正式演出過,所以郎教授格外關(guān)心這出劇目的排演。

  張霜卻又看了一眼時妄,小心建議:“但我覺得我們之間的戲份挺好,沒什么要修改的呀?!?p>  她的小圓臉泛起一點點著急的紅,有些不好意思看晝眠。

  晝眠向來不強人所難,她把劇本翻回去:“可以,那我先去找男主角。”

  張霜松了一口氣,卻擔(dān)心道:“學(xué)姐,你的嗓子有一點啞,念臺詞的時候可以不用像在劇場一樣那么正式,我們之間可以聽到就可以了?!?p>  晝眠溫和道:“好?!?p>  她抬步,而張霜看見晝眠走向時妄,終于放心了。

  晝眠走到時妄面前,時妄忽然出聲:“剛剛怎么不和我先排?”

  語氣很淡,像是隨口問的,也沒有看著她,他手里還拿著筆在寫,但他開口了,就意味著并不是無意。

  奈何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忽然喚醒了晝眠久遠(yuǎn)的記憶。

  她一時間怔愣在原地。

  高中時,她也曾問過他類似的話,問他下周的戲可不可以和她先排。

  因為她和時妄之間的戲份不少,但時妄一直都沒有主動要和她排演,卻排好了和別人的對手戲。

  眼見公演將至,她怕演砸,別人會對他有看法,緊張地向他提出建議,只希望他能夠答應(yīng)。

  那時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那日恰好穿著一身白襯衫,一身光風(fēng)霽月,背對著刺眼的艷陽,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是深入骨髓的寒涼:“怎么,你的自作多情現(xiàn)在都膨脹到要我來回應(yīng)了?”

  她一時間都難以置信。

  如果是平時,她當(dāng)然不會那么驚訝。

  可是那天,她剛剛翻遍所有垃圾桶,替他找回了他奶奶的遺物。

  她找到了他拼命找尋卻找不到的那枚胸針。

  為了找那枚胸針,她的手臂劃傷,新衣服也弄臟,卻滿心期待和歡喜,希望他能開心。

  她完全沒有居功要求他回報她什么的意思,她甚至連提都沒提自己的付出。

  只是忐忑地問他可不可以一起排戲,他都羞辱了回來。

  哪怕已經(jīng)過了三年多,晝眠回想起那個瞬間依舊覺得窒息。

  也覺得那時那個卑微的少女很可憐,喜歡上這么一個金玉其外的垃圾。

  排演室吵吵鬧鬧,讓晝眠回了神,對上時妄溫和凝在她身上的眼神。

  下一秒,她的聲音冷漠地響起:“時妄,這里人這么多,我每次都要和你先排嗎?”

  周遭喧鬧似乎在時妄的耳邊一靜,沒有別的噪音,只剩下她的回應(yīng)。

  輕輕的,反問的話表達(dá)的卻是拒絕的陳述。

  時妄沒想到她是這個回應(yīng),可是,哪怕不知她是隨口說的,還是她就要表達(dá)這個意思,時妄的心都一沉。

  她眼底如一潭深泉,死寂的靜:“那太浪費我的時間。”

  時妄心情沉郁地看著她,而她姝艷的面龐上只是平淡,仿佛剛剛那句話是隨便說的。

  晝眠低頭翻著頁道:“你大概不知道,我每次和你排演,甚至都要做很久的心理準(zhǔn)備?!?p>  她的恨意就這么輕輕淺淺地噴薄而出。

  可在時妄耳中,這話沒頭沒尾,可以理解為她和他對戲很不愉快,卻也可以理解成她和他對戲會很緊張。

  他反應(yīng)片刻,下意識覺得她說的也許是前者,可又找不到他們不愉快的原因。

  他薄唇微啟,平靜地安撫道:“下次可以不那么緊張,我們是搭檔,還要一起配合很久?!?p>  他順勢給自己找透氣的空隙,也猜她是這個意思。

  晝眠嘲諷地微微勾了勾唇角,像是敷衍,卻沒有回答,讓他的心不上不下。

  她將劇本翻過一頁,直接就開始念劇本上的臺詞:“我愛你與任何人都沒有關(guān)系,我因愛生恨卻是由你而起,你不接受我的愛意,還對我輕蔑不已。”

  她對的甚至不是第一場的詞,而是第八場開始,時妄都不知道她為什么直接對這一場的臺詞,但他還是順從地從這里開始。

  想來她是更需要排演這一場戲,才從這里開始。

  過了一會兒,一個頭發(fā)半白,胖胖矮矮的男人走進(jìn)排演室。

  恰好看見晝眠和時妄在對戲,那個男人就站在角落看了一會兒,等到他們排完一場才走出來。

  他一走出來,晝眠就看見了他,立刻尊敬道:“郎教授。”

  時妄回頭,也看見了那位一開始就對他頗有好感,一口選定他的郎教授。

  但此刻郎教授的表情看起來卻并不是欣賞,有些捉摸不透:“時妄,你之前一直都是這么排練的嗎?”

  時妄的唇線起伏:“抱歉老師,我的表演有什么問題嗎?”

  周圍的人視線若有似無飄過來。

  郎教授背著手,敦厚穩(wěn)重的聲音響起:“其實你的長相很合適這個角色,但是態(tài)度是否有些太隨意?排練的時候還戴著耳機(jī),難怪之前你排演的時候找不準(zhǔn)走位?!?p>  霎時間,周遭的幾個人,甚至?xí)兠叨伎聪蛄藭r妄的耳朵。

  卻只有晝眠知道,郎教授說的,是時妄的助聽器。

  大家都看著他的右耳。

  路迢趕緊打圓場:“不是的老師,時妄一直排演都很認(rèn)真,是第一次這樣,估計也是忘了摘?!?p>  說完又趕緊看向時妄,使眼色道:“時妄,摘了吧?!?p>  時妄的手像是被定住,沒有伸手去摘。

  助聽器和耳機(jī)在外面看起來造型當(dāng)然是一樣的,但助聽器有一段長長嵌入耳道的部分,只要摘下來,一看就知道不是耳機(jī)。

  他絲毫不懷疑,只要他摘下來,別人會注意到這枚耳機(jī)的格外不同,右耳的問題暴露只是時間問題。

  此刻別人的目光反而都是次要,他反而在意在已經(jīng)知道他耳朵問題的晝眠面前出丑。

  但偏偏路迢的開脫,在當(dāng)場撞見的老師眼里無疑是護(hù)短遮掩。

  郎教授溫聲道:“阿多尼斯,你覺得這樣尊重和你對戲的對手嗎?你面對維納斯的時候也都這么隨意嗎?”

  老師的態(tài)度和藹,形勢卻向著他非摘不可的方向發(fā)展。

  晝眠就站在他背后錯開一個身位的距離,靜靜看著時妄站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中,他的背影僵直。

  晝眠微微握緊手里的劇本,卻壓抑想幫他的想法。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他從來沒有幫過她一次,她何必上前,倒顯得像是以前一樣的自作多情。

  善意,也要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她的善意再濫用,會讓她感到不值,明知結(jié)果還重蹈覆轍,只是顯得可憐的愚蠢。

  卻沒想到演女二的張霜連忙穿過人群,解釋道:“老師,時學(xué)長戴著耳機(jī)也沒有影響排演的,而且他就戴了一只?!?p>  郎教授卻更失望:“你看,你的搭檔們還替你隱瞞。”

  張霜有點著急:“老師,不是的?!?p>  眼看禍水東引,要到那個為時妄開脫的女孩子身上,時妄不想欠別人什么,剛要開口,另一道清啞的聲音利落打斷了他的思緒:“教授,是我的問題?!?p>  時妄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下意識回頭看向晝眠,心臟難以抑制地錯拍一跳。

  她沒有看他,那張冷艷的面龐沒有太大的表情波動,眼底卻含著些笑意,緋紅的仰月唇一張一合,吐出微啞的聲音:“我昨天晚上練臺詞把嗓子練啞了,沒法大聲說臺詞,讓時妄戴著降噪耳機(jī)和我排演,忽略聲音帶來的影響。剛剛時妄不說,也是不想讓我被責(zé)怪?!?p>  她聲音確實啞,可信度不低,郎教授倒是覺得合理了。

  而且維納斯在劇本里就是聲線嫵媚,她現(xiàn)在這樣是有點出戲。

  郎教授恍然大悟:“是這樣嗎?”

  晝眠抬眸看了一眼時妄,口中卻吐出違心的字眼:“是。”

  時妄的心跳越來越快,莫名有種失而復(fù)得的喜悅涌上來。

  眾人也反應(yīng)過來,原來如此。

  張霜狠狠松了一口氣。

  郎教授反而覺得有些高興,搭檔之間互相體諒,更何況是深愛彼此的男女主,都意味著這出劇本會更順利:“抱歉,老師盲人摸象,主觀臆斷了,你們能互相體諒,為對方考慮很好,老師相信你們能搭檔好。”

  晝眠不欲再提這個,轉(zhuǎn)移話題道:“老師,熟悉劇本的時候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可以和您商榷一下嗎?”

  郎教授當(dāng)然樂意:“可以。”

  晝眠直接道:“我覺得女二的角色不合理?!?p>  周遭的眾人直接都停下來了,全都看向她。

  時妄也看著她,認(rèn)真聽她說,想知道她的想法。

  郎教授不解:“那你覺得是哪里的問題呢?”

  晝眠立在眾人或驚訝或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坦然道:“這個角色讓我有一種被丑化的感同身受,女二為了愛情所做的事情不是努力爭取,而是選擇和女主角雌競,為此不惜陷害,而且為了一份愛情就丟失掉自我,仿佛將愛情看得比所有東西都重要,但她是死亡女神,這種構(gòu)畫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時妄倒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這么想來,劇本確實有些問題。

  郎教授也很耐心地聽著,畢竟這一版還是初稿,他沒有改過,難免會有不足。

  郎教授認(rèn)真道:“為了愛情不擇手段競爭,甚至不惜放棄自我,戲劇里也常用這種方式體現(xiàn)愛的激烈,這不是顯得愛情更炙熱嗎?”

  晝眠卻沒有動搖:“真正好的愛情是不會讓一個人陷入絕境的,該出面解決女性第三者的也不是女主,應(yīng)該是劇本里所形容的高風(fēng)亮節(jié)的阿多尼斯,私以為,如果阿多尼斯真的是值得死亡女神和美神相爭的人,就不會有這些情節(jié),他一定會出面保護(hù)女主。”

  時妄聽著她的發(fā)言,卻覺得似乎了解了她一點。

  如果是值得的人,那個人應(yīng)該會出面解決女性第三者,她是這么想的。

  郎教授若有所思,繼續(xù)道:“但兩位女神都深愛阿多尼斯,不是必然會有爭斗嗎?”

  眾人都把視線又移到晝眠身上,晝眠卻沒有退縮:“爭斗可以有,但不是栽贓陷害冒領(lǐng)功勞,有優(yōu)秀女性為了男主不顧顏面,站在男性視角來看確實很暢快,但這是一個女性為主人公的劇本,敵人越強,女主人公才顯得越強,把對手貶低,同時也是在貶低女主角?!?p>  郎教授頻頻點頭:“你是怎么有這個想法的?”

  晝眠回憶起從前,心底有片刻的波瀾涌起,心酸卻只在那一瞬。

  她鎮(zhèn)定地開口道:“我高中的時候演過一出話劇,也有這樣的一個角色,我當(dāng)時就很心疼她,明明她在坦坦蕩蕩追求愛情,卻被筆者刻意勾畫成為了愛情不擇手段的角色,其實把她刻畫成強勢大能的人物,一樣可以達(dá)到阻礙男女主的目的?!?p>  郎教授深思。

  他作為男性,還真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有些東西過于想當(dāng)然,當(dāng)然也有只是初稿的原因,他自己長久地看也可能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但遠(yuǎn)不如沉浸其中出演的演員敏銳。

  老頭子和藹地笑道:“觀點怎樣先不說,有這種表達(dá)能力,你是文學(xué)院的吧?”

  晝眠點頭:“是的,新聞系?!?p>  郎教授的眼光不掩欣賞:“新聞系,那難怪了,看事情的眼光很敏銳,很政治正確?!?p>  眾人聽見郎教授的贊揚,終于放下心來,忍不住心生贊嘆,驚訝的目光都落在晝眠身上。

  晝眠不驕不矜:“我的看法很淺薄,也不一定正確,謝謝老師愿意聽我的觀點?!?p>  郎教授笑笑,開口道:“我覺得很好,這樣吧,你們先別排,過兩天老師把改稿帶過來你們再排?!?p>  出演維納斯這出劇目的眾人連忙應(yīng)聲:“好!”

  “那我們等著您的新劇本。”

  時妄若有所思地看向晝眠。

  不久后,排演的時間也差不多了。

  眾人四散收拾東西要撤。

  “晝學(xué)姐真厲害,怪不得是新聞系的前百分之五,能拿一等獎學(xué)金呢?!?p>  “本來我也覺得沒什么問題,畢竟郎教授的文風(fēng)昳麗,整篇跌宕起伏,精彩又有美感,但晝眠這么一說確實好像這么改更好?!?p>  晝眠沒去聽眾人說什么,只是低頭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時妄看著她在收拾東西,想開口和她說話,卻一時之間想不到和她說什么。

  莫名的,有種想和她多說幾句話的迫切感,卻在用理智壓抑自己。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晝眠沒有停留地直接走了。

  時妄的手機(jī)響了,他拿起接聽,那邊響起時母小心的聲音:“之前你爸給你在學(xué)校附近買的公寓,你終于愿意去了,要是有什么別的事,記得打電話給媽媽,知道嗎?”

  時妄卻看著晝眠纖瘦的背影,口中疏離:“謝謝,不必多操心了,只是暫住幾天?!?p>  晝眠離開話劇社就直接回家,時妄走進(jìn)這個小區(qū),晝眠還在開快遞柜拿快遞。

  她一抬頭就看見了時妄的身影,明明該很震驚的事情,她卻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在夜色中按平時路線回了家。

  到了家里,她進(jìn)廚房拿出一小把鹽砸大門,砸完又進(jìn)門了。

  過了半個小時,祝姜來的時候好奇道:“眠眠,你這門口地上一粒粒的都是什么啊?”

  晝眠言簡意賅:“鹽?!?p>  祝姜不解:“為什么灑一地鹽???”

  晝眠收拾著衣服,把一件件曬干的衣服疊好,漫不經(jīng)心地回應(yīng)她的話:“能有什么原因?!?p>  她把最后一件衣服疊好:“去去晦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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