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四章 愛而不得
宋言費(fèi)力側(cè)頭去看,就見意薇正抖著手去撿地上的碎瓷。碎的是這屋中唯一的茶壺。觀其神色,也是忐忑不安。
“意薇…”
宋言輕喚。
她本身就沒什么力氣,這一聲喚的很低,但她卻看見意薇渾身猛地一顫,才抬頭看過來。
她這樣一反常態(tài)的樣子。讓宋言不禁去想,為何她明明身子有傷,今日還是要堅(jiān)持下床來伺候自己早膳。在一轉(zhuǎn)念,又想到那日上山拜神,她的惶恐不安。
心中忽然有些沉重,看著走過來的意薇,宋言抬手牽了她手指,低低道:“幫我順順氣。”
意薇立刻道好,又道:“俾子先將碎瓷清理干凈,以免傷著老爺夫人?!?p> 本是抽身要起,卻發(fā)覺攥著自己手指的力道不松。
宋言道:“你無需再管,先給我順氣。父親…”
眼神看向宋父,“父親找人來收吧,您的人妥當(dāng)些?!?p> 宋父眼神一動(dòng),看向地上碎瓷,忽然明白了她用意。招了手叫親信將東西收去。
意薇再?zèng)]言語,只得坐在塌邊輕輕的替宋言撫著胸口順氣。但那只手卻依舊微微帶著顫栗。
“意薇,你好些了嗎?”
宋言掀起眼皮看她,就見意薇眼神果然難以聚神,更是不敢看她?!岸嘀x姑娘關(guān)心,俾子大好了?!?p> “我們之間何時(shí)說話這般客氣了?”
客氣的同那日上山祈福一般無二。她也是這般言語拘謹(jǐn)。
“你該好好在養(yǎng)養(yǎng)身子,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怎么會(huì)這么快好了呢?”
“俾子只想快些照顧姑娘,我不像意禾傷的重,也不放心別人照顧姑娘?!?p> 宋言將目光落在她烏青的手腕,一時(shí)沒有說話。心中卻是因?yàn)橐呀?jīng)不想再多說了。
許久過后,門外傳來一陣高呼。
“老爺!查出來了?!?p> 意薇手下一停,倉促的回身去看。
“老爺!茶壺壁上涂了藥!廚房里查過了,只有意薇姑娘自己經(jīng)手過這茶壺!”
意薇眼見瞞不下去,正想起身,卻覺腕上一疼,是宋言又費(fèi)力攥住了她。
“意薇!將話說清楚!為什么?!”
宋父眼神已經(jīng)凌厲的掃視過來。幾個(gè)家丁也已守在門外。她沒辦法像計(jì)劃一般的輕松脫身了,她甚至沒有完成那人交代的任務(wù),更不能真的狠下心殺了宋氏一家。
“意薇…為什么…”
宋言軟了眼神看她。
意薇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睛,緊張的心思忽然瓦解。唇間顫抖,溢出幾聲哭音。身下一動(dòng),雙膝跪在了地上。
“姑娘…你不該怪我…”
只啜泣著說完一句,俯下身再難出口。
宋言看著她忽然這般,有些痛心的支起些身子,“意薇,若是我苛待了你叫你心中不公,我便不說什么了,你將你心中的委屈說出來,我替你向父親求情好么?”
“不是…”
意薇肩背忽然抑制不住的開始抖動(dòng)。不待宋言在說什么,她忽然揚(yáng)起了頭又大聲道了句“不是!”
眼神變得有些兇狠,面色也變得蒼白。
“是宋家,整個(gè)宋家。我從前是全心全意照顧姑娘的,可是我原本也是官家的姑娘,是宋大人抄了我家。拜你宋家所賜,我五歲就落到了人牙子手里,調(diào)教著怎么當(dāng)個(gè)好用的丫鬟,送來伺候你們這些貴人!”
聲音漸冷,看向身后的宋父,“可是我的哥哥也還活著,一個(gè)月前他找到了我,要為我父母姊妹報(bào)仇雪恨!”
“你…你是王項(xiàng)之女…若你真是,你該知道我是奉旨辦差!”宋父看著虛弱在床的宋言,聽了這話心里難受的無法言說。
“那罪證也是老爺你舉薦給皇上的呀!你是一手謀殺我王家的第一人!雖然,雖然姑娘向來待我不薄,可滅族之仇不共戴天啊…那壺茶水…”
目光掃向那空落落的桌面,意薇忽然笑了一聲,“那壺茶水本來也是要給你喝的。奈何我心性不穩(wěn),沒拿住。”
宋言面色已是白透,顫著唇道:“你與人里應(yīng)外合?”
“沒錯(cuò)。特意選了宋家祭祖這日。在這破落院子,你們很好對(duì)付…”
話音將落,一陣嘈雜聲猛地自院中響起。
“走水了!救火!”
緊接著又響起了一陣馬蹄之聲隆隆響起。刀劍碰撞之聲,廝殺慘叫之聲不斷傳來。
短短一時(shí)間,宋家祖宅竟已是到了覆滅之際。
宋父一腳將意薇踢開,抱起了榻上的宋言帶著宋母往外沖去。
直到真的站到這小院之外,才看清這是怎樣一番亂況。幾個(gè)親信殊死擋在前面。那幾十人馬一時(shí)進(jìn)攻不前,便取下了弓箭往里射殺。
慘叫聲伴著火光連綿四起。鮮血濺紅了土夯的地面,又一層一層滲透下去。
這場禍?zhǔn)?,持續(xù)了足有兩三時(shí)辰。肅清縣里的百姓人人聞之,卻無人敢出來一探究竟,實(shí)在是那馬蹄聲似雷聲轟鳴不止,火光沖天,慘叫不休,血腥氣順著風(fēng)彌漫了半個(gè)縣城。誰人敢出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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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瀲策馬疾馳而歸。到了建安城中時(shí),面上已是難在克制的笑意。
但他沒想到迎接他的不是宋言歡心嬌俏的笑顏。而是滿府白帆。
錯(cuò)愕的神情一時(shí)難以遏制。下馬時(shí)還算鎮(zhèn)定,攥了守門小廝肩膀的衣料。沉聲問道:“府中何人故去?”
小廝神色萎靡,“是府上的姑娘?!?p> 攥著他衣料的手力氣瞬時(shí)變大,口中卻冷笑了一聲,“哄誰呢?到底是誰?”
“我怎會(huì)用這種事開玩笑?”
小廝忽然哽咽,“老爺從前奉旨抄了罪臣之家,誰知罪臣之子如今來報(bào)復(fù),伙同他妹子意薇在老爺祖宅焚燒、劫殺。那日,那日幸好未來姑爺帶人趕來,救下了老爺夫人,可,可姑娘心口中箭,實(shí)在無力回天了…”
肩上的力道松了。那一身白袍的道士已經(jīng)閃身往府門中去。卻叫那明晃晃的門檻拌的險(xiǎn)些爬俯在地上。
一腿跪在地上,一手撐著又站起來。明明方才還身姿輕快,突然間就成了這么一副跌跌撞撞的狼狽樣子。
江瀲一時(shí)間想不通。
明明該由他來受盡冤親債主的反噬,怎么,怎么會(huì)叫宋言落得這樣下場。
“愛而不得。”
踉蹌間,裴九宮的卦象忽然浮上心頭。
是因?yàn)榻凶约簮鄱坏妹础?p> 他以為過了上一世一切都會(huì)不一樣了的。
走到靈堂門口的腳步猛地停住。
他忽然…不敢進(jìn)去。
他不敢再看一次沒了生氣的宋言。
一點(diǎn)暗色血液從他口間溢出,一滴一滴砸在胸口,又很快暈成了幾朵暗花。
“我該怎么是好,宋言…這怎么會(hu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