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送走了石延年,徐平依然覺得不舒服,便依然歇在家里,沒有出去。只是找人特別吩咐酒鋪的主管陸攀,如果見到桑懌讓他回莊里一趟。
到了第三天桑懌才找到莊里來,一見徐平的面,急忙問道:“聽說小莊主前幾天出了意外,沒什么大礙吧?”
徐平道:“沒什么,只是受了點(diǎn)風(fēng)寒。秀才有什么消息沒有?”
桑懌點(diǎn)頭:“我跟了那個秦二幾天,真是找到了那兩個主謀人?!?p> “是什么人?在哪里?”徐平急忙問道。
這件事讓徐平牽掛很久了,急于知道答案。
桑懌道:“我是跟秦二到一座廢廟里找到他們的,怕打草驚蛇,只是遠(yuǎn)遠(yuǎn)監(jiān)視,沒有上前。聽他們講話,都是來自關(guān)中的鄉(xiāng)貢進(jìn)士,一個叫張源,一個叫吳久俠。因為這一科落第,沒了盤纏,才弄出這事來?!?p> 原來那一天與徐平分開后,桑懌便跟著秦懷亮回到了他鄉(xiāng)下的老家,又等了一天才跟蹤發(fā)現(xiàn)那兩個方士,剛好與徐平的事錯開了。
徐平與桑懌談了一會,也沒有更多的信息,只好覺定親自去一趟鎮(zhèn)上,看看情況再決定從哪里下手。是先把洪婆婆這個家賊揪出來,報上官府順勢掃掉那兩個人,還是先抓住兩人,再收拾家賊。
這邊還沒商量有妥當(dāng),就有莊客來報,說是林文思在外面找徐平,讓他隨著一起去白沙鎮(zhèn),有事情。
徐平不敢不聽,收拾了一下,跟桑懌一起出了莊門。
到了外面,林文思見了桑懌,急忙問候:“原來桑秀才也在莊里。曹寶臣太尉回京述職,有個后輩請他到鎮(zhèn)上飲酒,太尉與我有舊,吩咐人來喚我。正好我們一同前去?!?p> 曹寶臣就是曹瑋,此時大宋的第一名將,之前因為得罪了丁謂,被一貶再貶。現(xiàn)在丁謂已倒,朝廷要重新起用了。
桑懌雖然以進(jìn)士為業(yè),為人卻好氣任俠,聽說要去見這位傳奇名將,且會同桌共飲,自然欣然前往。
徐平已經(jīng)看見路邊站了一位軍士,牽馬等在那里,急忙命莊客去牽自己的馬。這是自己這位老師兼丈人的一片苦心,有了機(jī)會便要帶著他去見見這個時代的上流人物,搏個出名露臉的機(jī)會,以為后計。
這次回來,徐平已經(jīng)下了決心要應(yīng)舉當(dāng)官,不再受一些小官的窩囊氣,以后這種事情會越來越多。
宋朝科舉的第一關(guān)是州府的發(fā)解試,而參加發(fā)解試的資格則要靠保舉。各級官員的保舉特權(quán)不等,但最少也要有幾個帶鄉(xiāng)貢身份的保人。此時徐平靠得住的保人有老師林文思,一起合作多時的桑懌,縣主簿郭咨或許也算一個。在下一科開考之前,他還要再結(jié)識幾個保人,以獲得參加發(fā)解試的資格。好在開封府就這一樣鄉(xiāng)貢名額多,保人并不難找。
當(dāng)然實在沒辦法了也可花錢買,總有落第舉子用自己的名聲換錢。不過保人要負(fù)連帶責(zé)任,如果舉薦的是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也會被懲罰的。
徐平騎馬,林文思和桑懌騎驢,隨了曹瑋派來的軍士向白沙鎮(zhèn)行去。
一到鎮(zhèn)里,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酒鬼亭那里圍了一大圈人,既有曹瑋帶來的隨身軍士,也有白沙鎮(zhèn)上的居民在那里圍觀。曹瑋出身將門,久在西北,戰(zhàn)功卓著,是這個時代的英雄人物。以大宋子民愛熱鬧的天性,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看活人的機(jī)會。
分開人群,三人上前見禮。
曹瑋指著身邊的一人道:“我這個后輩一力向我推薦這里的酒好,說是氣力過人,香醇可口,一定要過來嘗上一嘗。說了幾次,今日有閑,正好林先生也住在左近,便過來同飲一杯?!?p> 林文思道:“太尉客氣。這里的酒是我這個小婿制出來,確實酒味濃烈,凡是愛酒的,都要夸上幾句?!?p> 徐平知道這是推介自己,急忙上前見禮:“草民徐平,見過太尉!”
徐平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的打磨,雖然說不上英俊不凡,也有一股英武之氣。
曹瑋看了點(diǎn)頭道:“令婿真是少年英杰。我聽這位后輩說不但心思靈巧,而且熟于戰(zhàn)陣,連他都曾輸了給你。是也不是?”
徐平早看到曹瑋旁邊的人是趙滋,只是沒想到他還能攀上這棵大樹,連忙回道:“太尉謬贊了。那都是玩耍,怎么當(dāng)?shù)谜???p> 曹瑋笑笑,當(dāng)著趙滋的面也不好再提這事,只是記在心里。
眾人落座,曹瑋又道:“我看這亭子上的對聯(lián)甚有意思,必是真正愛酒如命的人才寫得出來,字跡也是不凡。不知是出自誰的手筆?”
林文思道:“太尉慧眼!這是宋城石曼卿所書。前幾個月李元伯太尉因為公事路過莊上,喝了這酒覺得有意思,托了他帶了幾壇給曼卿,給酒起了名字,并在亭子上題了這幅對聯(lián)?!?p> 曹瑋道:“早就聽聞京城有一位天下第一能喝酒的石曼卿,只是我一向都在外任職,無緣得見,甚是遺憾!既然今日來到這里,何不請他來一起喝個盡興?也是一樁雅事!”
當(dāng)下喚過身邊的一個軍士,讓他帶了自己名刺回京城請石延年來。
這一是曹瑋心情好,要湊個熱鬧。最重要是另一點(diǎn),對石延年有知遇之恩的張知白此時任樞密副使,雖然在宰執(zhí)中受排擠沒有實權(quán),但到底是大宋朝廷名義上的副軍事首長。曹瑋前幾年受丁謂排擠,在京東地方做幾任知州蹉跎,此時重新被招回,也有心打通這一關(guān)節(jié)。
政治人物交往總是難免這些小心思,都是人之常情。
徐平吩咐酒鋪里取了存在這里的酒頭出來,卻不過只有兩小壇,擺在桌上,不好意思地曹瑋道:“太尉來得不巧,這最上等的好酒只有這么多了。”
曹瑋看看小壇道:“這酒真有這么珍貴?”
徐平道:“不敢瞞太尉,一百斤好酒這酒才出一斤,委實不多?!?p> 曹瑋又問身旁的趙滋:“賢侄,你說這酒如何?”
趙滋臉紅了一下,老實答道:“實不相瞞,這酒太貴,我俸祿微薄,喝它不起,從來沒有一滴到嘴里?!?p> 曹瑋嘆了口氣:“可憐趙都監(jiān)英年早逝,連帶你受苦。今日隨我回去,府里取百十貫錢給你使用?!?p> 趙滋正是花天酒地的年紀(jì),錢總是不夠用,急忙謝過。他父親多年在西北邊防,是曹瑋的同事,也不用客氣。
宋朝說是重文輕武,但也不能這么簡單地一概而論。細(xì)說起來,應(yīng)該是文臣的政治地位高,武將的收入高。自太祖朝起,對武將就是高官厚祿養(yǎng)著,并不曾虧待了。而對文臣則是曉之以大義,崇之以高位,手法不同。
至于這中間真正的含義嗎,子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币跃又来某?,而以小人之道待武將,這才是文臣瞧不上武將的根本原因,并不僅僅是因為政治地位上的差異。
曹瑋雖然被丁瑋排擠,依然帶著觀察使,還是厚祿,手頭并不窘迫。
安慰過了趙滋,曹瑋又道:“這酒既然如此珍貴,不要一次都喝了,留下一壇我?guī)ё?,得空找?guī)讉€好友一起品嘗。小主人只管把你這里上等的酒拿出來,我們先喝著,那一壇等石曼卿來了再開。”
徐平有點(diǎn)不好意思:“告太尉,這酒之所以只剩兩壇,就是因為前幾天都被石官人喝光了,一時也來不及釀造?!?p> 曹瑋吃了一驚:“聽說石曼卿落魄,哪來這么多錢?”
徐平道:“是草民請他的。”
曹瑋看著徐平笑:“你倒是大方!”
徐平道:“石官人救了我的性命,這些酒算什么!”
想起曹瑋多年在軍中任職,心中一動,便把前幾天的事說了一遍,最后道:“救命之恩,哪里是幾壇酒還得的!”
聽了徐平的話,曹瑋的神色凝重起來,問身邊的趙滋:“賢侄,依你看來,那五個騎馬殺人的是什么來歷?”
趙滋嘆口氣:“這還用說嗎,聽小主人的描述,十之八九是大營里出來的禁軍了。只是不知什么人物,這么大膽子!”
曹瑋想了一會,緩緩開口:“這附近的軍營,一處在本縣的萬勝鎮(zhèn),一處在鄰縣尉氏的盧館鎮(zhèn)。只要是禁軍的人,就出不了這兩個地方?!?p> “來呀,”曹瑋轉(zhuǎn)身招呼身后的隨身親兵,“拿了我的名刺,分別去這兩處大營,找到主將,讓他們把人交出來!”
兩個親兵應(yīng)聲諾,上馬去了。
看著兩匹馬離去,徐平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曹瑋還有這脾氣。只是他現(xiàn)在是下山的老虎,不知道管不管用。
自父親曹彬起,曹家世代掌兵,父子皆當(dāng)世名將,曹瑋又被先帝看重,在軍中的威名極盛,這點(diǎn)小事再辦不好那就真讓曹瑋沒面子了。
徐平這幾天就在發(fā)愁怎么把那天的五個人找出來,此時柳暗花明,也是開心。只要這五個人伏法,順藤摸瓜,不愁找不到幕后主使的人。
?。▊渥ⅲ呵懊娉隽藗€錯誤,趙滋的父親趙士隆應(yīng)是天圣三年戰(zhàn)歿,此時天圣二年趙滋應(yīng)該還沒被補(bǔ)入軍中。這是前面我查資料不仔細(xì)所至,然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好改了,請各位讀者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