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祭祖
知畫抿了唇,到底猶豫著把她跟大公子的淵源告訴了時錦。
“不怕你笑話,我雖莽撞,到底也還算好看吧?!敝嬘行┬唪?,“其實我以前是大公子院子里的丫鬟,仗著一把子力氣在那邊做些粗活。那會兒大少奶奶尚未嫁進侯府,大公子更是孟浪,無人管束。那日他瞧見我澆花,便想逼我就范。我這人讀書少,但也知道大公子不是良人,就趁他反應不及把他頭打破跑了。”
“后來跑到園子里,正好遇到二爺,我知二爺仁義,便向他求救,沒成想二爺果真把我拎回了清風院,慢慢也做到了大丫鬟的位置?!?p> 說到這里,她又頗為感慨,“丫鬟打主子,那真是頂破天的大罪。我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二爺這人,雖不近情面,但只要守他的規(guī)矩,他也便不會為難我等。”
時錦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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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覺寺后山。
清風拂面,竹林颯踏,一片青翠挺拔中,突兀一角亭。
亭周一泓甘泉隨山而過,水中竹葉漂浮,順流而去。
“殿下,落子無悔。”一青衫長髯老者手執(zhí)白子,朝對面貴氣逼人的黑衣滾暗紅繡紋男子拱了拱手,頷首笑道。
那黑衣滾暗紅繡紋的男子雖衣飾簡單,卻面目凌厲,一雙鷹眼目含陰沉,手中黑子鏘然落下,“本宮從未后悔?!?p> “那范程,可曾確認身份?”他又問。
“尚未?!崩险哂迫宦渥?,“但殿下,心中不是已有答案?”
“把握只在五五之分。”
“所以殿下才只讓康廣文試探拉攏之?”老者沉吟,“但,殿下可知,二殿下那邊似有所覺?”
聽得此話,如鷹如隼的目光帶著極沉的壓迫感掃了過來,“他發(fā)現(xiàn)了?”
“也只是懷疑而已。”老者捋著長髯,“殿下即有懷疑,倒不若一擊中地。眼下那錢掌柜還壓在緹騎司手中,殿下不若賭一把,賭對了,殿下得一擎天助益;賭錯了,靖安侯府雖式微,但殿下可記著,他們身后有誰?”
太子蕭策自然記得,“是孤的老師,太子太師姚知章。”
“不錯!左右無害,不如趁著二皇子尚未反應過來殿下的籌謀,咱們以益昌郡主為餌,結(jié)一門好親?”那老者目中精光閃爍,顯然胸有成竹。
益昌郡主,是太子姑母的小女兒,自幼聰明伶俐,又生得雪肌花貌,是顥京眾多好兒郎傾慕的對象。
太子站起身,負手背對老者,仰目所及,山巒疊嶂之處,盡是碧翠欲滴,萬丈河山,盡收眼底。
“便依李先生所言?!笔挷咭诲N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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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
時錦因身在靖安侯府,到底不方便祭拜先人,特特告了半日假,帶了些自制的糕點、點心,想要攜著阿弟一起去墳上祭拜父親母親。
她對母親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只依稀記得是個溫婉可人的女子。當初阿弟還小,更是半點記憶也無。
倒是父親,因著三年前病逝,兩人仍記憶猶新。
兩人的墳墓有荒草叢生。時錦先是將荒草清理了一遍,又攏了攏那略顯單薄的墳塋。
今兒個的天陰沉沉的,倒是沒那般熱。人都道中元節(jié)是鬼物橫行的一日。時錦抬眼望了望天,不知父親和母親可否找到歸家的路?
略略斂了斂衣裙,她這才拉著阿弟在父親墳前跪下,點了香燭,擺上點心,又澆了些薄酒,這才如往年般絮絮說了一籮筐的話。
“女兒這邊一切都好,父親不必掛懷?!迸R了,她欲起身,又端正跪下,“望阿父阿母保佑阿弟一生平安順遂,無病無災?!?p> 崔時年今兒個也穿了一身素淡的衣裳,對著那兩點墳塋實實在在磕了個頭,這才紅著眼眶道,“阿姐為了我賣身入侯府,時年總覺得心中有愧。時年定會好好讀書,早早為阿姐贖身?!?p> 時錦心中熱脹脹的,抱著他啞著聲兒道,“你有這份心便好。你身子骨弱,雖說要讀書明理,卻也需注意身體?!?p> 時年狠狠點了點頭,“姐姐,我知道了?!?p> 兩人在山上呆了足足一個時辰,這才收了籃子往下走。
時錦今日穿了一身印染藍花荊釵布裙,卻難掩好顏色。一雙柳眉細細蹙起,似是籠了愁,唇色微粉,只輕輕抿著,下巴瑩潤小巧,微微斂下,甚是惹人憐愛。
崔秀才等在山腳下的望歸亭里,一轉(zhuǎn)身就看到她牽著時年一步步下得山來。
有一起坐在亭中休息的年輕人,瞧見時錦,便低聲贊了句,“哪家的姑娘,生的這般好模樣?!?p> “也不知道婚配沒有?要知道哪家的,我倒愿意讓我娘去提親?!?p> 崔秀才微微蹙了蹙眉,站起身,朝著時錦和時年迎了過去。
“表哥還在這里等著?”時錦不妨崔秀才等在這里,不由得問道。
崔秀才今日也要祭祖,只是與他們方向有偏,時錦便想著崔秀才若快的話,倒不必等他們。沒想到他卻特特等在這亭中。
崔秀才展顏一笑,“倒是不妨事,我也才剛剛下山?!?p> 他十分自然得接過時錦手中的籃子,護著兩人往城中去。
遠處那些等著的年輕人看到時錦身邊的護花使者,不由得生出好幾分失望來。
中間的小插曲一閃而逝。
時錦隨著崔秀才和阿弟進了城,眼見著時間漸晚,她不由得撫了撫額,“我得趕著回去,表哥不如帶著阿弟先行回家,待到月底領(lǐng)了月錢,我再回去看你們。”
崔秀才的目光閃了閃,這才猶豫著問她,“上次,那個人,沒為難你罷?”
他一直想問,但到底幾番猶豫,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時錦想及齊墨璟的威脅,心中顫了顫,到底是搖了搖頭,“并未,我在侯府一切都好?!?p> 崔秀才欲言又止,“明年又是科舉年,等到中了舉……”
想想,到底是虛無縹緲的話,便又咽了下去。
時錦露出一抹笑來,拍了拍時年的背,“若是表哥真能中舉,時年也算是沾了表哥的光了。”
兩人互相告辭,時錦便趕在日落前回了靖安侯府。
剛要從角門進去,便見二公子齊天逸正備了馬車帶著三小姐齊姝出門去。
時錦只掃了一眼,便進了府門。
中元節(jié)前半夜,大街上總會有些難得的熱鬧。像放河燈、放焰口、扎花盤等更是吸引不少人圍觀。
時錦早已不是三歲小孩,自然對這些沒甚興趣。
她回了清風院,恰好知畫尋她,“時錦,二爺回來了,有事尋你。”
時錦顧不得換衣裳,便著一身荊釵布裙去見二爺。
彼時二爺正著一身玄色廣袖長袍坐于書案后的矮榻上作畫。時錦正欲說話,卻被他抬手一個制止,只得侍立一邊,不言。
待得他將畫作旁的落款寫完,又印了一方小章,抬起頭來,便見時錦正垂手低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齊墨璟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拿起一旁的巾子擦了擦手,“出去祭祖了?”
時錦不妨他問,下意識得點了點頭,又抬起頭來,恭謹問他,“奴婢聽知畫說,二爺尋我?”
齊墨璟兀自把畫放在一邊的高低紅木雙層架上,抬眼瞥她,“后日是益昌郡主生辰,我得了太子邀請,怕是要過去赴宴。你也準備下,一起過去?!?p> 時錦不由瞪大了眼。
雖說是益昌郡主生辰,但像二爺這般男賓,到底在外席作陪便可,有侍墨陪著,怎的還需要她一個侍女?
似是看出了時錦的疑惑,齊墨璟拿筆點了點她身后,“你且試試那件衣裳,可還合身。”
時錦轉(zhuǎn)過頭去,便見一件烏色繡藍紋交領(lǐng)小廝外衣正掛在玫瑰椅旁邊的一架衣架上。
那衣裳簇新,時錦記得,侍墨也有件這般衣裳。
她應了聲“是”,過去拿起衣裳,正想回耳房試一下,卻被他叫住,“就在這試罷?!?p> 說著,也不抬頭,指了指紅木書架一邊連通的一處隱蔽角門。
時錦由是抱了衣裳屈膝行禮,進了內(nèi)室。
這間內(nèi)室極簡陋,只有一張紅木架子床置于原地,又一盞高架挑臂套畫長燈立于床頭。
正對床面,是一扇綠影薄紗扇面窗戶,正對外面齊墨璟伏案而臥的書案。
時錦避無可避,又見二爺專心讀書,便解了藍花粗布荊裙放于一側(cè),再拿那身烏色衣裳穿上。
齊墨璟聽得其中聲音細瑣,不經(jīng)意抬頭,便見書案旁高低紅木架一側(cè)的西洋琉璃浮繪擺件上映出了綠紗窗上重重疊疊的影兒,整個人便是一僵。
待得時錦出來,直至走到他面前,齊二爺才不動聲色得掃了眼那琉璃擺件,緩緩抬起頭來。
他的臉上帶了些不易察覺的紅,淡淡撩了時錦一眼,又重新埋頭入書本里。
“不錯,下去吧?!彼?,聲音一如既往。
時錦一身小廝打扮,唯長發(fā)散于腦后,眉眼溫順,更顯唇紅齒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