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第4話 魚住純（2）

　　七海和父親母親靜靜地對坐著。

　　七海的父親是一個儒雅風(fēng)度翩翩的中年人，他對七海一向溫和，“七海，你很喜歡打籃球嗎？”

　　“是的，父親。我很喜歡打籃球?！?p>　　此時，正是國二圣誕節(jié)放假前夕，她在剛剛結(jié)束的籃球部訓(xùn)練中受了傷。她的小指關(guān)節(jié)處的骨片碎了，痛得她臉色蒼白。

　　她回到家和父母說了自己的傷，三個人剛剛從醫(yī)院回來。

　　“可是，打籃球很危險吧。”父親耐心地勸解，他是想把女兒培養(yǎng)成舞蹈家的，高雅受人尊敬。可打籃球，有點超出他的想象。

　　“父親，跳舞也很危險啊。”七海天真地說。

　　“對吧，媽媽，桃香不就是跳舞癱瘓了嗎？”七海看著媽媽，說起了她從小一起跳舞的伙伴。

　　“七海，你是因為桃香才不愿跳舞了嗎？”媽媽忽然想到正是桃香出事后，七海才退出了舞蹈部。

　　“嗯。我每次跳舞時就會想起桃香。我沒有辦法專心跳舞了?！逼吆５拖骂^非常傷心地說。她并非因為桃香不想跳舞，她只是想去和葵幾個人一起打籃球罷了。可是這樣的謊言會更讓父母接受。

　　七海的父母不再阻止她打籃球，只不過七海的小拇指使不上勁，做什么都只能翹著小拇指，看起來顯得她更做作了。

　　*

　　“魚住學(xué)長，我今天想吃茶泡飯?！逼吆Ｒ呀?jīng)是魚住料理店的常客，她在家里吃不飽，總要來魚住家的料理店再加一份餐。而她的餐食大多都是魚住純這個國三的學(xué)長幫她準(zhǔn)備的。

　　不過，魚住今天給七海做完料理后，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在料理臺后和七海聊天。他坐在一張桌子前，恭恭敬敬地和一個穿polo衫的大叔面對面談話。

　　“魚住同學(xué)，你就是為籃球而生的，請你務(wù)必來陵南籃球部！”七海豎著耳朵，聽到那名大叔對魚住的勸說。

　　“田岡教練，請你回去吧。我的夢想是做一名廚師。以后會繼承父親這家壽司店。高中我不準(zhǔn)備繼續(xù)打籃球了。”原來這個大叔是籃球教練，七海忍不住想，是哪所高中籃球部來邀請魚住加入吧。

　　七海磨磨蹭蹭吃完飯，等著魚住和那名田岡教練結(jié)束對話。

　　“魚住學(xué)長！原來你也打籃球啊！”七?？吹交氐搅侠砼_后的魚住，興奮地問他。

　　“嗯，不過我只是個子高，我的身體并不靈活?！濒~住情緒低落地說。

　　“我是學(xué)校女子籃球隊的！我們剛打了比賽，看，這就是我打比賽受的傷！”七海把自己翹著的小拇指給魚住看，她一點沒有因為受傷而難過，反而得意洋洋，這是她對籃球認真的態(tài)度。她也是會在籃球場上認真拼搶的人呢。

　　魚住臉紅地看著女孩纖細白凈的手指，是和自己這粗糙的大手完全不同的手?！罢鎱柡Π。瑸|戶同學(xué)，你籃球一定打得很好吧！”

　　“沒有啊。我們隊伍在夏季大賽的第一場就輸了。我們其實都不怎么會打籃球，上場一頓亂斗，哈哈！”七海嘰嘰喳喳地和魚住開始說她們?nèi)松谝粓霰荣惖睦仟N，可被她說出來，聽起來有趣極了，讓魚住都忍不住笑起來。

　　“魚住學(xué)長，你個子這么高，就站在籃筐下就行吧，可以把所有人都擋住，誰過來投籃，你一個巴掌就給扇一邊去，哈哈，多有意思啊！”七海想象著那好玩的場景，給魚住比劃，她說著說著自己卻笑得停不下來。

　　魚住微笑地聽著女孩在他面前開心地談?wù)撝@球的趣事。魚住從小就比同齡人身材高大，女生們都不敢和他講話。上國中的第一天，他只是向一名女生問路，就把女生嚇哭。自那之后，他在女生面前就越發(fā)不自在，從不敢隨意開口。

　　而七海，并不像他學(xué)校里的那些女生，看到他就會害怕地跑開。反而對他很親切，總是夸張地對他說，“魚住學(xué)長，你做的這個太好吃了！我幸福得都要哭了！”

　　她偶爾也會和他講些學(xué)校里的事情。她講話很喜歡夸張，明明是很普通的小事，被七海講出來就是天大的事情。不過，魚住卻很喜歡聽七海講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的國中生活單調(diào)，除了籃球部的活動，就是在家里的店鋪里幫忙。而今天，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她也打籃球。

　　“魚住學(xué)長，剛才那個大叔是來邀請你去哪所高中的嗎？”七海終于問出自己想問的問題。

　　“他是陵南高中籃球部的教練，希望我報考陵南高中?！?p>　　“哇！我知道陵南國中部的籃球隊實力不錯！高中部籃球也應(yīng)該不錯吧?！逼吆＿€沒有關(guān)注過高中籃球，對陵南不太了解?？闪昴系膰胁浚€是聽葵提過不少次的。

　　“陵南高中籃球還算不錯，今年夏季大賽是十六強?！濒~住給七海耐心解釋。

　　在七海的觀念里，什么都要獲得最好的，既然陵南高中籃球部也不怎么厲害，魚住不答應(yīng)也很正常。所以她點點頭，帶著很理解的語氣說，“魚住學(xué)長，你就該去最厲害的高中籃球部。怪不得你不答應(yīng)他?！?p>　　“我并不是因為瞧不上陵南。”魚住低聲道，“其實，能有人來找我打籃球，就已經(jīng)讓我受寵若驚了。”

　　“那你為什么不答應(yīng)？”七海想到魚住對那名教練說的話，難道真的是因為要做廚師？

　　“父親身體不太好，我和他約好了，等高中畢業(yè)就繼承這家壽司店。我以后不會打籃球。也不想在高中三年浪費時間做以后不會做的事情。”魚住這些話，不會對田岡教練說，卻很自然地對七海坦白。

　　“這樣啊?？墒?，魚住學(xué)長，就因為長大以后都不能打籃球了，才更要珍惜現(xiàn)在能打籃球的機會吧！高中三年好好打籃球，給自己以后漫長平淡的日子留下美好的回憶，是不是也不錯呢。”七海撐著腦袋，微笑著和魚住說自己的想法。

　　魚住愣住了，他仔細回味著七海的話。

　　“不過，這只是我的想法啦。魚住學(xué)長，你想打籃球，還是高中三年都來磨練廚藝，都沒關(guān)系，就遵循內(nèi)心所想就好了?！逼吆Ｌ统鲥X，放在碗筷的旁邊，她向魚住告辭，“謝謝款待！我回去了！”

　　魚住沉默地收拾著碗筷，沉默地擦著盤子。他個頭高大，當(dāng)年一進國中，就被籃球部的人邀請參加籃球部。國中三年，他對籃球從一無所知到現(xiàn)在在縣內(nèi)也小有名氣。

　　他當(dāng)然是喜歡籃球的。只不過，籃球社團的活動十分辛苦，而且活動安排很多，他在店里幫忙的時間并不多。他不是早已拿定主意，在高中三年選擇輕松的社團，多幫幫家里嗎。

　　可是為何，聽到七海隨口說的話，又猶豫了呢。

　　廚師是他以后要干一輩子的事業(yè)，那籃球呢？

　　不過是因為他身材高大才選擇的課后活動嗎？

　　當(dāng)然不是，籃球是他國中三年灑下的汗水，在比賽場上贏得的那些成績，還有帶給他的信心。

　　是他單調(diào)灰暗的青春里唯一一抹亮色。

　　魚住默默擦著手里洗干凈的盤子，一時之間又動搖了之前自己的決心。

　　*

　　參加完社團活動的魚住回到家，沒想到又看到了陵南的田岡教練。

　　這名陵南的田岡茂一教練已經(jīng)來找過他不下五次。雖然魚住每次都拒絕了他，但他依然不放棄。

　　“魚住同學(xué)……”田岡教練剛剛準(zhǔn)備開始新一輪的勸說，就被魚住打斷。

　　“對不起，田岡教練。我有個問題想問您?！币酝鶎χ飳蟛糠謺r間都沉默的魚住，主動開口。

　　“我和您說過，我以后會做一名廚師。既然如此，那我高中三年打籃球是否還有意義呢？”魚住問出了自己的困惑。眼前的田岡教練對他態(tài)度溫和，且多次上門邀請他，這份誠懇，讓他愿意與這名籃球教練聊一聊自己的想法。

　　田岡卻是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魚住同學(xué)，這個世界上最后能把籃球作為職業(yè)的人，是少之又少的。至于你這個問題，大概就是，既然每個人都知道最后要死去，那為何每個人都還在努力地活著呢？打三年籃球，有沒有意義，那該是你自己去回答的問題。”

　　直到田岡離去，魚住還站在餐館門口注視著那個遠去的身影。

　　“魚住同學(xué)，知道我為什么要來邀請你嗎？”

　　“是因為我身材高大嗎？”魚住因為身材高大而在縣內(nèi)國中籃球界小有名氣。

　　“不是。是因為我看到你在球場上拼搶籃板和協(xié)防的表現(xiàn)，才想要邀請你的。你們球隊因為有你，其他人才有了放心進攻的信心?！?p>　　魚住心里五味陳雜，國中三年，他在隊伍里雖然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但并非王牌核心，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給出這樣的肯定。

　　“瀨戶，我高中也會繼續(xù)打籃球。”魚住在給七海端上茶泡飯時，忽然對她說道。

　　“太好了！魚住學(xué)長，等以后有機會，我會去看學(xué)長的比賽！學(xué)長，你會去哪個高中？不如去海南大學(xué)附屬高中吧，我聽說那是我們神奈川縣的籃球名校！”

　　“我會去陵南。”

　　“??？為什么去那里啊，你不是說陵南才是十六強嘛？”

　　“大概是，陵南是需要我的吧?！濒~住回答七海。他想到田岡一臉鄭重地對他說的那句，陵南需要他。

　　魚住和自己國中籃球部的教練打聽過田岡教練。國中的教練對田岡大加贊揚。

　　“田岡教練是全國都很有名的高中籃球教練。陵南高中前幾年還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球隊吧，這兩年進步這么快，絕對離不開他的指導(dǎo)?！濒~住國中的教練這樣對魚住說。

　　就是這樣厲害的教練，卻一臉鄭重地對他說，“魚住同學(xué)，請務(wù)必報考陵南高中。陵南高中需要你，有了你，陵南高中才能成為神奈川真正的強隊?！?p>　　海南也好，翔陽也好，全縣的王牌核心都會選擇的地方，并不需要他啊。

　　*

　　魚住報考了陵南高中。田岡卻喜歡上了魚住家的料理，時不時會來這里喝上一杯。

　　在魚住國三快要畢業(yè)的前夕，田岡又來到魚住壽司店，正巧七海也在店里吃著魚住剛剛給她做好的壽司。

　　“大叔，你說你沒有招募到三井壽學(xué)長??？”七海聽著田岡喋喋不休和魚住抱怨，他看好的三井壽拒絕了他的邀請。

　　“我就是武石國中的啊。三井壽是我籃球部的學(xué)長，我的投籃就是他教的！”七海指著自己，向魚住和田岡介紹。

　　七海和一旁喝悶酒的田岡聊天，“大叔，三井學(xué)長是受到安西教練的鼓勵才獲得了MVP吧？不過，我之前都沒聽過湘北高中，知道他要去那里，也嚇了一跳呢?！?p>　　說到三井，七海忍不住開始和魚住田岡討論三井獲得MVP的那場比賽。魚住沉默地聽著，他當(dāng)然也看了那場比賽，看到三井壽在最后一刻沒有放棄完成的絕殺。

　　田岡終于從七海那里知道，三井為何會因為安西教練選擇湘北高中。

　　魚住看到了七海在談?wù)撊畷r，眼睛里無法隱藏的崇拜，七海崇拜的是那樣耀眼的人啊。他這樣想。但他卻聽到了什么。

　　“大叔，別沮喪了！你沒招到三井學(xué)長，可是你有魚住學(xué)長?。　逼吆？聪螋~住，眼睛里同樣有對魚住的信任，“恭喜你，大叔，你可是找到了神奈川最好的中鋒呢！”

　　魚住愣住了，七海明明都沒看過他打球，為何會這樣信任他。

　　“我是沒看過學(xué)長打球。不過，在我心里，學(xué)長，你就是最好的啊?！濒~住忍不住問七海時，七海卻很自然地對他這樣說道。

　　能繼續(xù)打籃球也不錯呢，魚住在那一刻想，至少，有機會讓七海看到，他以后打籃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