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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言歡

第32章

把酒言歡 莽眇之鳥 4476 2022-11-24 14:34:13

  易曉宇反復思量,終于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娜娜,說自己也打算申請去分廠。娜娜看上去很高興,但易曉宇總覺得這個高興顯得有些不自然,不過他寧愿相信這只是他自己的錯覺。

  娜娜告訴易曉宇,她已經(jīng)提交過申請了,讓他自己去勞資科提交資料。易曉宇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娜娜連忙解釋,說是申請是她爸媽代寫代交的,也沒有和她商量過。易曉宇臉上的表情這才松弛下來,不禁又對自己心里的斤斤計較感到慚愧。

  兩人和好如初。沒過幾天,一張大紅紙在廠大門口的宣傳櫥窗上張貼出來,兩人擠進攢動的人群,細細查看。娜娜的名字赫然在榜,而易曉宇卻不在其中。

  易曉宇如遭轟然一擊。他此前設(shè)想最好的結(jié)果是兩人都去不了分廠,雖然娜娜會有遺憾,但他有信心靠自己的能力養(yǎng)活家人,最不濟,家里還有田,總是餓不著的。再次,兩人一起去分廠,兩人在一起,怎么著都有個照應,他也做好了在省城生活的思想準備。他也設(shè)想過只有他上榜的情形,如果真是那樣,他會果斷放棄資格留下來。

  易曉宇一直以為自己是工具車間的專業(yè)鉗工,還是青年突擊手,比娜娜更有優(yōu)勢,所以他根本沒有料到,最終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

  娜娜安慰他,“沒事兒,聽說這只是第一批,很快還會招第二批呢。你放心,廠里有班車,每個月我都會回來的?!?p>  易曉宇猶豫許久,問道:“你就不能不去嗎?”

  娜娜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似乎覺得他的話是天方夜譚,“為什么呀?”

  “那樣不就相當于兩地分居啊,你別去好嗎?”易曉宇近乎懇求。

  娜娜卻并未答應,而是輕輕地說:“我去分廠,也是為了我們啊?!?p>  易曉宇不善言語,只是哼了一聲,悶悶地走著。

  娜娜見易曉宇發(fā)怒,便說:“我爸媽天天晚上到處求人,一壺一壺給別人送酒,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在廠長家門口守了好幾個晚上,才給我弄到了這個名額。我要說不去,他們不得氣死了?”

  易曉宇不聽則已,一聽心中更是惱火,“你爸媽明知我們在交往,還一門心思把你朝外地送,他們到底是什么意思?還有你,去不去還是得看你自己的意愿,如果你也不想去,那我現(xiàn)在就去你家,哪怕他們把我剮了,我也要把你留下來。”說完拉著娜娜就朝她家的方向走。

  娜娜有些慌了,她知道易曉宇雖然平時蔫蔫的,但卻是一根筋,如果不把話說清楚他真的會沖到自己家里。她只好拉住易曉宇:“你別急嘛,我跟你說,你千萬別生氣?!?p>  易曉宇以為娜娜又要說她有什么苦衷,點點頭。

  “我爸媽好像不太愿意我們之間的事兒。”

  “嗯?!币讜杂铍m有些難受,卻也在意料之中。他以為還是因為廠里效益不行的原因,這都可以理解,廠里這個樣子,誰都不想自己的閨女受苦。

  娜娜見易曉宇不置可否,接著說:“為什么不愿意我也不知道,不過他們有一次吵架,好像說我們家是廠里的,再不濟,也不能找個農(nóng)村的。你也……”

  易曉宇的頭嗡地一下就炸了,娜娜接下來說什么他一句話也聽不到了。

  葉歡走后沒多久,廠里就通知娜娜等幸運兒出發(fā)去分廠。一大早,易曉宇就來到娜娜家樓下送她。娜娜的爸媽本來和娜娜一起下樓,見他在樓下,招呼也沒打轉(zhuǎn)身就回去了。

  娜娜忙連聲賠罪,易曉宇忍住氣,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他把行李放在自行車上,推著車和娜娜慢慢走著,一路上什么話也沒說。

  大客車下,站滿了送別的人。一部分人頭發(fā)斑白,都是即將退休的老職工,他們和車上的子女噓寒問暖,臉上顯現(xiàn)著奇異的驕傲,像在一輛擠滿人的公交車上搶到了空位子。

  易曉宇和娜娜,一個在車上,一個在車下,像是一對,又不像一對。他們彼此看著對方,卻又沒有看著對方。他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像是喧鬧的風景畫中一抹不協(xié)調(diào)的油彩。

  娜娜從車上下來,猛地撲到小易的懷里,她哭了?!拔也幌胱吡恕?p>  易曉宇緊緊抱住娜娜,像要把她融進自己的身體。那一瞬間,娜娜的父母、落榜的申請全都變成了空白,這一刻,這個世界似乎只屬于他和娜娜。

  直到,他看到娜娜耳朵上的珍珠耳環(huán)。他看見過娜娜耳垂上的洞,但娜娜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從未戴過耳環(huán)。他這才注意到,娜娜今天化了淡妝,還裝了假睫毛。

  易曉宇終于明白,她想要的,他給不了。

  他放手,很真誠地說:“照顧好自己。如果不想在外面了,就回來吧。”

  大客車走了,其他人也都離開了,易曉宇心里空落落的。他無處可去,想了想,慢慢踱步朝廠里走。一路上杳無人煙,到處都是一片死寂,那些去分廠的人似乎抽走了這片奄奄一息的廠區(qū)最后一絲血液。他走進工具車間,空蕩蕩的車間里,只剩下黑乎乎臟兮兮的機床,像恐龍化石一樣,死氣沉沉地杵在那里。

  易曉宇以為車間里早就沒有人了,沒想到在辦公室,居然看到老魏師傅一個人孤零零地陷落在椅子里。老魏師傅看著他,一動也不動,似乎見到他一點也不意外。

  易曉宇走過去,掏出一盒金蝶王,抽出一支遞給老魏師傅。

  老魏師傅接過,點上,問他:“你不是不抽煙嗎?”

  “剛學。”易曉宇向老魏師傅借來打火機,點著火,抽了一口,辛辣的煙氣嗆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你女朋友走了?”老魏師傅頭也不抬地問。

  易曉宇不做聲,微微點頭。

  “唉,你也走吧。都走了。”

  “魏師傅,你為什么不去分廠?以你的資歷,車間主任肯定是你的?!?p>  “分廠那邊早就內(nèi)定了車間主任,我過去繼續(xù)給別人打工嗎?而且就算是分廠也是新瓶裝舊酒,換湯不換藥,廠里的工藝、管理落后市場太多,就算是搬到省城,要不了兩年也不行了?!?p>  易曉宇一怔。

  “我都這把歲數(shù)了,安安穩(wěn)穩(wěn)退休,和老伴養(yǎng)養(yǎng)老,這輩子,值了。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們這一代人。這個廠,是我們這一代人一磚一瓦建起來的,但也是在我們手上垮下去的。我們是功臣,我們也是罪人。說什么獻了青春獻子孫,可子孫進了廠,卻連工資都發(fā)不下來,我們慚愧啊?!崩项^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

  易曉宇更覺難過?!拔簬煾?,您放心,我哪兒也不去。我是廠的子弟,有我們在,廠是不會垮的?!?p>  老魏師傅用手背擦了下眼角,拍拍手,站起身?!鞍?,對不住啊,老了老了就是感慨多。來吧,藝多不壓身,多學點東西,以后到哪兒都有口飯吃。我記得你還剩熱處理沒學吧,我把熱處理的注意事項教給你,你就算出師了?!?p>  易曉宇下班后,沒有回母子宿舍,而是買了一瓶酒,騎車回到農(nóng)村老屋。他現(xiàn)在覺得,只有這里,才是真正屬于他的地方。

  他推開門,屋里黑燈瞎火,他知道他爸還在地里干活。此前他會為父親的操勞感激,此刻卻頓感凄涼。易曉宇轉(zhuǎn)身出門,想去買點下酒菜,卻遇見對門張嬸,張嬸立刻叫住他。

  “呦,易娃兒,下班了?還沒吃飯吧,來來來,正好,到我家來吃飯?!?p>  易曉宇忙擺手,“謝謝張嬸,我到外面買點吃好了。”

  張嬸一把拉住他,“客氣個啥,小時候天天在我家吃也沒見你客氣。正好我家英子回來了,做了一大桌菜,不差你這一雙筷子,趕緊過來一起吃?!?p>  易曉宇只好答應。他看了看家里,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只好把那瓶酒帶上當做禮物。

  張嬸家就在小易家對面,院對院、門對門,幾乎跨一步就到了。院子中間擺了一張大圓桌,旁邊擺了一圈塑料凳,幾個中年男人圍坐著抽著煙,嘮著嗑。

  易曉宇一看,都是張嬸家親戚,從小也都認識,只得上前挨個打招呼。眾人本來只是寒暄,見他手上提著一瓶酒,頓時激起了興頭。

  “呦,有備而來???”主人家大聲吆喝著?!坝⒆樱瑏斫o我們換大碗,倒酒!”

  “還換大碗,給你用盆喝行不行?”話音未落,一個身材高挑,扎著大辮子的女子走過來,瞪了她爹一眼,打開酒瓶給大家面前的酒碗倒酒。

  農(nóng)村喝酒都興用碗,一碗大約三兩酒,喝著顯得格外豪爽、大氣。

  英子給小易面前的酒碗倒上一半酒,乘機告誡小易,“小易,你別聽我爹的,他就是個酒瘋子,你酒量不好,能喝多少喝多少?!?p>  主人家不樂意了,“你個閨女,胳膊怎么朝外拐?不行,給他滿上,人家?guī)е苼淼?,酒量能不好??p>  英子莞爾一笑,轉(zhuǎn)身端菜去了,辮梢擦過小易的脖子,麻酥酥的。

  “小易,英子還記得不?”主人家問小易。

  “當然記得啊。有段時間沒見到她,她啥時候回來的?”小易隨口問道。因為是鄰居,小時候他們經(jīng)常在一起玩,英子比他大一點,總是把他當?shù)艿芤粯诱疹櫋:髞硭郊夹I蠈W,又回廠上班,回老屋的次數(shù)就少了,只在過年的時候才會見到英子。

  這么一說小易也有好幾年沒見過英子,英子也已長成大姑娘了。

  “她在廣州打工,剛回來?!?p>  正說著,英子端菜上來了,英子大姐夫打趣道:“正跟小易說你呢,你在廣州干啥呢?是個白領(lǐng)不?”

  “我廣州的工作還是姐夫哥你給找的,你能不知道?啥白領(lǐng),就是個打工妹?!庇⒆铀鸬?。

  小易聽英子說起打工的事,也跟著說:“打工好啊,我有兩個同學,從小玩到大的,都出去打工了,一個今年去了廣西,一個就在深圳?!?p>  “嗯,深圳是特區(qū),還需要邊防證才進得去呢?!?p>  “你去廣州多久了?他才去兩年,聽說不太好混?!?p>  “我?大概去三年了吧。確實,現(xiàn)在不像以前了,那會兒工作好找,錢也多?,F(xiàn)在天天加班,也賺不到什么錢?!?p>  “這次回來了還去嗎?”易曉宇隨口問道。

  “這次是請假回來,過段時間還要過去?!庇⒆铀坪跤行擂?。

  他倆聊著話題,主人家卻不耐煩了,“快進去端菜,都等著呢。想聊你們等會兒吃完飯好好聊?!庇⒆愚D(zhuǎn)身離開,有意無意瞥了易曉宇一眼。易曉宇卻是心不在焉,全未察覺。

  “姐夫哥給她介紹個對象,沒看中。”主人家看英子走遠,給易曉宇解釋。“嫌別人是個農(nóng)民。我說你不也是個農(nóng)民,她還不樂意。唉,姑娘大了,一個人在外面也不是長法。”

  “小易找對象沒有?”英子的大姐夫端起酒碗。

  “還沒有?!币讜杂钸B忙站起身,端起酒碗,“姐夫哥,我敬你。”

  “哈哈,你小子想占咱們英子便宜?!庇⒆哟蠼惴蜃プ∫讜杂畹脑挶娙艘泊蠛粜〗衅鹬?。

  易曉宇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只有英子老公才能跟著她叫姐夫哥的,他的臉唰就紅了,大姐夫卻不依不饒,“罰酒,你要喝兩個!”

  他不好推辭,只好端起仰脖喝掉。

  他本就量小,加之心情惡劣,兩碗酒下肚,酒就上了頭。他強打起精神,又向眾人敬了一圈酒,才起身告辭。他不走動還好,這一走動,整個世界都在搖晃。他想朝家走,卻壓制不住腹中不住的翻騰,扶住墻面,哇地吐了出來。

  易曉宇吐得天旋地轉(zhuǎn),天昏地暗,轉(zhuǎn)頭看看四周,不知身在何處。他感覺有個女子走過來輕輕扶住他,嘴里還在抱怨:“真是的,非把人家喝成這樣……”

  他聽出是英子的聲音,扭過頭,傻乎乎地嘿嘿笑著,用已經(jīng)發(fā)直的舌頭含混不清地說:“不怪、你爹……我自己喝的。”

  英子嘻嘻笑。

  易曉宇以為英子在笑他,便說“你別管,我能行,我自己走……”說完他用力推了一把英子,眼前卻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醒來時,他感到自己靠在一個溫軟的身體上,一只柔嫩的手拿著濕毛巾擦拭著他的臉,那種感覺,是他從未擁有過的體貼。他恍惚中睜開眼,似乎正躺在自家的床上,他是怎么上床的,完全不記得了。他又閉上眼睛,感到那只手輕輕解開他的上衣,正用濕毛巾輕柔地擦拭他的身體。醉眼迷蒙中,他看見一條大辮子。啊,是娜娜,她回來了。是啊,自己送她上車的時候她就是這樣的大辮子,……娜娜見他動了一下,起身就要離去,他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股子勁,一把抱住娜娜,把娜娜撲倒在床上,嘴里不住喃喃道:“不要走,不要走……”

  第二天,易曉宇在劇烈的頭疼中醒來,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一個很真實的夢。夢中,他和娜娜終于在一起了。但他隱隱約約又覺得不對,他看了看四周,自己光著身子睡在自家的床上,脫下來的衣服整整齊齊放在旁邊,可這衣服,顯然不是自己疊的。

  他一下子意識到了什么,慌慌張張地穿上衣服,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溜回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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