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忽聞家中添幼弟
孫家早年不過尋常富戶,榜下捉婿得了薛珣之助,這十余年間愈發(fā)富貴,單是老家鎮(zhèn)江就有織機六千張,雇工上萬。
又有棉田千頃,哪里會舍得這流水般的銀錢?
薛振鍔心中不喜,卻不曾表露出來。這等戳人臉面的話,還是留待便宜老爹薛珣去說罷。
聽得小姨孫紫筠這般說,他便點點頭,順口問道:“我看外祖不良于行,也不知這鎮(zhèn)江織場是何人打理?”
小姨說道:“你外祖到底上了年歲,哪里禁得住往來奔波?織場如今不過放了幾個妥帖的管事,再有個混賬行子跟著照看?!?p> “混賬行子?”
有丫鬟用夾子夾來幾塊發(fā)紅的銀霜炭,塞進鏤空火盆里,又放了香料,轉(zhuǎn)眼滿室皆香。
孫紫筠氣哼哼道:“你外祖說我是賠錢貨,早晚要嫁人,就從族中過繼了個侄兒。前些年倒還本分,這兩年瞧著我嫁不出去,就起了歪心思。”
“哈?”薛振鍔說道:“同姓不通婚,那廝真敢想啊?!?p> 孫紫筠癟嘴:“說是族親,算起來早就出了五服。那混賬又慣會裝乖順,哄得你外祖言聽計從。要不是我發(fā)了狠話,只怕早被那廝得了逞?!鳖D了頓,她好似終于記起面前之人是自己侄子,當(dāng)即吐了吐舌頭:“啐,我跟你說這些作甚。小薛鍔你且歇息,我叫人燒了熱水,待會子沐浴更衣。
我去瞧瞧成衣可拿回來啦。”
孫紫筠風(fēng)風(fēng)火火而去,不片刻便有丫鬟捧著兩套衣裳進來。又有粗使丫鬟抬了木桶,一桶一桶的傾倒熱水,那四個顏色出眾的婢女,便上前來請薛振鍔沐浴。
總算做了回膏粱子弟,薛振鍔褪了衣裳,赤條條進得木桶,任憑四個丫鬟搓洗,只當(dāng)去了會所照顧小姐姐生意。
那四個丫鬟眼見薛振鍔任憑施為,膽子漸大,手上不老實也就罷了,一個膽子大的還吃吃笑道:“二郎這一身皮肉倒是比姊妹們還要細嫩,將來也不知便宜了誰家小娘子?!?p> 薛振鍔心中突地別扭起來,感覺好似自己被占了便宜。待丫鬟編了發(fā)髻,拿來銅鏡觀照,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成了上一世鄙視不已的‘小鮮肉’。
這二年吃食充足,又修行不綴,待步入煉精化炁之境,周身又得真炁滋養(yǎng),面貌端正也就罷了,偏生皮膚細膩有如玉質(zhì),還真是遠勝尋常女子。
待穿戴齊整,薛振鍔不耐與四個丫鬟胡鬧,只說自己困乏,便將其打發(fā)下去。
待撤了沐浴木桶,薛振鍔找了自己的包袱,從中找出一瓷瓶,倒出一枚通體暗黃的丹丸,和著茶水吞咽入腹。
此為培元丹,尋常真武煉精化炁修士,每一旬服用一丸,用以輔助修行。薛振鍔丹田逼仄,平素修行都不敢用功,這培元丹只當(dāng)了零嘴,隔上月余才會服用一枚。
丹丸入腹,轉(zhuǎn)瞬即化,藥力滋養(yǎng)通體經(jīng)脈,薛振鍔周身說不出的舒暢。此藥服用之后須得大量飲水,以排走藥力驅(qū)趕之周身雜質(zhì)。
薛振鍔舒服得懶得動彈,真炁游走化作符陣,屈指一招,桌上茶壺便徑直飄蕩過來。
方才托住茶壺,便覺袖口發(fā)燙。驚疑一聲,薛振鍔放下茶壺,從袖口袋子里摸索一番,倒是將那令牌摸索了出來。
但見漆黑令牌隱隱放出光華,入手溫潤。這物什帶在身上,莫非用了術(shù)法便要示警不成?
薛振鍔猶疑不已,飲了一壺茶水,這下倒是不敢再用術(shù)法,規(guī)規(guī)矩矩起身放回茶壺,轉(zhuǎn)頭靠坐床榻之上,只等了一個時辰也不見三府番子找上門來。
他暗自猜想,這令牌或許只是記錄攜帶者何時何地用了術(shù)法?回頭再見顧定陽,定要問個明白。
轉(zhuǎn)眼入夜,門扉扣響,開門便見一年過四旬的婦人笑吟吟站在門前。
薛振鍔笑著見禮:“芍藥婆婆,方才人多倒是不曾見禮,婆婆一向可還安好?”
“老身好著呢。二郎且披了外套,酒宴已置辦好了?!?p> 這婦人本是孫長義填房的丫鬟,待填房難產(chǎn)而死,便成了孫長義侍妾,后來因其聰明伶俐,便成了府中管事婆子,比之幾個管家身份還要高幾分。
薛振鍔原身殘存的記憶里,只記得這婦人每日笑吟吟,偷空便會投喂自己一塊桂花糕。
“這等小事,婆婆讓丫鬟來叫就是,何必親來?”
芍藥笑著說道:“許久不見二郎,老身也想念得緊。算算如今也有十年了罷?二郎如今都十六了?!?p> 薛振鍔煉精化炁之后,便比尋常人更耐寒暑,回身只拿了外套胡亂披在身上,關(guān)了房門跟在芍藥婆婆一旁,陪著說道:“是啊,十年彈指一揮間。還記得婆婆當(dāng)年手巧,給我做了紙鳶哄著我頑呢?!?p> “咯咯,老身這紙鳶還會做,就怕二郎如今不喜頑了?!?p> 說笑一番,從跨院進得中院廳堂之內(nèi),卻見宴席只是一張小桌,上有十余道菜品。外祖孫長義早早落座,小姨孫紫筠陪坐一旁,待薛振鍔施禮后落座,芍藥婆婆也跟著落座。
其余丫鬟、侍妾卻沒這等臉面,只在伺候罷了才會分一些吃食。
孫長義笑道:“今日家宴,不講恁多規(guī)矩。小薛鍔且看,芍藥安排的菜肴看著還可心?”
薛振鍔掃了兩眼,但見席上有糟鵝掌、炸鵪鶉、醬蘿卜炸兒、蒸芋頭、澆汁鱘鰉魚、干煸大對蝦、火腿燉肘子、牛乳蒸羊羔、烤鹿肉、蒸熊掌,余下幾樣更是瞧不出名堂。
薛振鍔暗自倒吸一口涼氣,這等席面只怕一桌花費便要抵得上尋常人家一年嚼裹。莫看孫家只在外城邊緣置辦了三進宅院,實則吃穿用度,只怕便是王公貴胄也比不得。
“外祖說笑,這般若還不可心,外孫豈不是要吃那龍肝鳳髓?”
孫長義笑道:“可心便好。老夫這兩日不爽利,便讓你小姨配著你飲幾杯?!?p> 自有丫鬟斟了酒水,薛振鍔談笑自若,下箸如飛。待說過山上趣事,又聽得外祖數(shù)落過小姨,薛振鍔突地問道:“我父可曾言明何時進京?”
孫長義道:“圣上給了三月之期,想來再有一月,你父總該北上入京。說不得刻下便在路上?!?p> 孫紫筠也道:“眼看進了臘月,姐夫、三姐年前總得回來罷?”
說過這話,孫紫筠好似自知失言,咳嗽一聲道了聲口渴,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孫長義更是瞪了其一眼。
薛振鍔看在眼中,心道這二人莫非有事瞞著自己?轉(zhuǎn)念一想,不過是三姨與薛珣的婚事,這等事他才懶得摻和……嘶,不對!
薛振鍔猛然醒悟,依著外祖的性子,若二人還在拖著,這老頭總要旁敲側(cè)擊試圖說服自己。如今卻是只字不提,且諱莫如深……想來三姨與薛珣早就成了好事,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
這般想來,若生的是女孩,這二人也不會這般遮掩,想來定是個男孩了。
薛振鍔心頭暗笑,薛珣老樹開花,真是可喜可賀。往日里他是家中獨子,還有個傳宗接代的重任。如今這差事倒是不用自己擔(dān)著了。
他端起酒杯陪飲,隨即笑吟吟道:“外祖,我那弟弟算算虛歲三歲了罷?這千里奔波的,可莫要落了風(fēng)寒?!?p> “這卻不用……額……”孫長義愕然眨眨眼:“你怎地知曉了?莫非你父寫信明說了?”
薛振鍔笑道:“先前還只是揣測,如今卻是知曉了?!?p> 孫長義懊惱不已,終日打雁不想今日竟被雁啄了眼。他縱橫商場數(shù)十年,今日竟被小兒輩給詐了一番。
孫長義臉色難看,轉(zhuǎn)眼想到左右不過拖延二十幾日,總要這外孫知曉。便語重心長道:“你那弟弟冬月里的生兒,算算剛過了兩周歲。”
“可曾起了名字?”
一旁小姨道:“乳名喚作錦孩兒,抓了周才起了大名薛釗。”
眼見二人緊張兮兮看著自己,薛振鍔開懷笑道:“好事啊,當(dāng)浮一大白?!?p> 父女二人狐疑對視,又各自分開,小姨勸解道:“小薛鍔心里可是不痛快?我聽三姐說,當(dāng)年我出生,她也不痛快了好些時日。”
薛振鍔哭笑不得:“小姨,我如今已不是孩童,豈會這般不知所謂?且我自入得山門,得了師父真?zhèn)?,此生矢志得道飛升。原本還想著自己是家中獨子,好歹要綿延香火。
如今有個幼弟倒是省了。小姨且放心,我是真心高興。哦,倒是忘了問,三姨與我父可辦了婚事?”
小姨心思倒是單純,眼見薛振鍔不似作偽,當(dāng)即長出一口氣,回道:“還不曾辦得。大郕慣例,妻子不得隨官員赴任。你父來信言明,此時待回了神京,請三五好友,吃上一桌宴席便是。到底是續(xù)弦,且你父身居要職,不好隨意操辦?!?p> 薛振鍔點點頭,道:“倒是委屈三姨了?!?p> 此言只引得小姨直撇嘴。三品大員的續(xù)弦夫人,說出去不知要羨煞多少閨中女子。若非有二姐、三姐比照,她的婚事又怎會拖延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