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雖然不知道為何隱藏在陰影中的生物沒有繼續(xù)攻擊,但在奮力奔跑之下,他能感覺到道觀已經(jīng)不遠了。
原本有些絕望的心底再次燃起了一抹希望。
當沈歌踏上最后一階青石板階,身前再也沒有朝著更上方的道路之時,他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
總算有驚無險的回來了。
枯林上的血色月光靜靜照在階梯盡頭,一座殘缺破敗、殘磚碎瓦的破落道觀映入眼簾。
道觀前方,坐落著一抔并不高大的土丘,正是沈歌先前構建的京觀。
在看見京觀那刻,沈歌如同看見了救命稻草,心情從未如此平靜安穩(wěn)過。
他回頭望去,只見被高聳枯敗的樹林覆蓋的陰影之下,仿佛有無數(shù)蠕動的暗影正在充滿著敵意與憎惡的注視著他。
沈歌想了想,并沒有步入道觀內(nèi),反而擰著水桶提著長刀,一步步走到京觀頂端,盤膝坐下。
坐在京觀上,沈歌感覺思路腦海重新變得清明萬分,視線邊緣扭曲蠕動的場景緩慢恢復正常。
同時,京觀頂部的死氣相比其他地方稀薄無比,讓反胃作嘔的沈歌舒服了不少。
就當沈歌打算在京觀頂端安穩(wěn)的度過一夜時,他口中銜著的火把毫無預兆的熄滅了。
沈歌雖然一驚,但心想火光滅了,周遭卻還有月光照耀,想必那些躲藏在密林中的陰影之物不敢在光亮下造次。
然后,沈歌就目瞪口呆的看著,在血色月光照耀之下,枯敗樹林中走出一具又一具的高大鬼影。
它們……并不懼怕血色月光。
高大鬼影蒼白干枯的臉上沒有五官,身軀四周圍繞著無數(shù)飛舞、如同蒼蠅般的暗影飛蟲。
這些鬼影的手臂尤為細長,足足垂在膝蓋處,時不時變化成眾多漆黑的細長觸須,讓人看起來不寒而栗。
數(shù)十具鬼影朝著沈歌座下的京觀緩緩靠近,它們微微抬著頭,血色月光映襯出一張張枯敗干白的臉龐。
即便沒有眼睛,沈歌也能感受到鬼影們正在注視著自己。
耳畔的低語神經(jīng)質(zhì)般的重復著:“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高大鬼影每走近一步,沈歌的精神就緊繃一分,他死死盯著不遠處鬼影們的動作,沒有貿(mào)然離開京觀。
血色月光無法阻擋它們,那京觀呢?
黑袍怪人曾說過,遇見不可言說之物、無能為力之時,可以躲藏在京觀的附近。
陸清也說過類似的話語。
想必已經(jīng)修筑好的京觀,應是有著庇護能力的。
果不其然,高大鬼影在京觀前十米處,突然停下了步伐。
它們疑惑的伸手碰了碰,幽黑手掌卻仿佛按在了墻上般無法前進。
一道看不見摸不著的屏障橫亙在前方。
沈歌微微松了一口氣。
然而下一刻,高大鬼影微微用力,觸須般的手臂爆發(fā)出強大的力量。
“轟!”
一聲沉悶的聲響炸響回蕩。
阻礙著暗影生物前進的透明屏障終于顯形,如同瀲滟水波般爆發(fā)出一陣強烈的藍白色波紋,將試圖進入京觀的鬼影震開。
高大鬼影身形趔趨了一下,手中觸須發(fā)出“滋滋”炙烤之聲,一陣陣黑霧從上逸散,正是被玄氣屏障所傷。
它盯著身前的玄氣屏障,爆發(fā)出憤怒的嘶吼。
這聲嘶吼吹響了進攻的號角,一時間,數(shù)十具高大鬼影沖上前去,伸出觸須一遍又一遍的轟擊著玄氣屏障,波紋如同暴雨入江般連綿不停。
緊接著,沈歌察覺到周遭清明的環(huán)境瞬間變得愈發(fā)渾濁,空氣中的死氣也更加濃郁。
他臉色難看。
果然,京觀保護是有限度的,這些鬼影每對其發(fā)動一次進攻,外圍的藍白色屏障就會磨損脆弱一分。
按照這個勢頭下去,不出一刻鐘,京觀的防御便會被完全破壞,而沈歌也將淪為高大鬼影的口中亡魂。
“冷靜……一定要冷靜?!鄙蚋枭詈粑豢?,并未慌亂。
若是現(xiàn)在直接離開京觀,定逃不過被追上分食的下場。
若是能找到可燃物點燃火光,或許能拖一段更長的時間,不過想熬到天亮……依舊很懸。
沈歌沉吟片刻,不再猶豫,從袖中掏出一枚銀白色古樸典雅的鈴鐺。
銀鈴鐺聲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如同晨間幽遠山林的啼鳴,又似千山鳥飛絕的寒江孤舟上的悠揚長笛,讓人不禁遐想。
正是合歡銀鈴。
沈歌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伸手把住長刀,朝下一抹。
血腥氣味頓時四散開來。
割裂的火辣辣痛感沒有使沈歌皺眉,他毫不猶豫的將合歡銀鈴攥住。
合歡銀鈴甫一接觸到血液,如同干燥的海綿沒入水瓶中,其上爆發(fā)出強烈的吮吸感與酥麻感。
仿佛有人貪婪的伸出了舌頭,正在舔舐著手心中的傷口。
一時間,沈歌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他能清晰的看見,手掌迅速變得毫無血色,甚至還有些干癟。
沈歌詫異的張開手心,只見合歡銀鈴仿佛嵌入了他的手心,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不受控制的涌向手心中的銀鈴。
沈歌臉色蒼白萬分,他完全沒有料到,呼喚出銀鈴內(nèi)的魔道圣女,居然需要這么多新鮮血液。
旺盛的血氣很快衰頹下去,短短一分鐘,沈歌身上便死氣郁郁,皮膚上出現(xiàn)大片的干枯皺紋,漆黑旺盛的頭發(fā)干癟蒼白起來。
朝氣蓬勃的書生少年轉瞬間變得滄桑起來。
按照這個勢頭下去,只怕還未等到高大鬼影攻破京觀,沈歌整個人便會被吸成干尸。
沈歌低罵一聲,伸手打算將手心的銀鈴給強行取開,卻發(fā)現(xiàn)如今的自己如同日薄西山的老者,全身上下提不起一絲氣力,根本無力抗衡銀鈴上龐大的吸力。
失血過多的沈歌從頭暈目眩中變成了另外一種狀態(tài),他腦海與意識從未如此清醒過,只是,全身上下已然失去一切感覺。
如同被一股清爽的蕉葉包裹起來,卻沉入滿是尸骸的沼澤中。
回光返照應如是。
合歡圣女的貼身之物,本就是魔道一脈,使用起來怎會是毫無代價?
沈歌慘然一笑,強行提起一股氣,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伸出顫顫巍巍、滿是皺紋的手,提起長刀,便要將與血肉連結在一起的合歡銀鈴給強行挖開。
緊接著,他便聽到不遠處的京觀下傳來一聲轟然巨響,陶瓷破碎般的聲響傳出很遠。
沈歌望去,絕望的發(fā)現(xiàn)在高大鬼影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瘋狂攻勢下,京觀的玄氣屏障已經(jīng)完全破碎。
這座京觀,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座由尸體鑄就的土丘,再無任何特殊之處。
此刻任何掙扎都沒有了意義,無非是在干尸與碎尸中選一個罷了。
沈歌緩緩放下手中的長刀,顫聲長嘆,卻是什么都沒說。
他認命般躺在京觀頂端,抬頭望著血色蒼穹上的一輪血色月牙。
枯樹林中寒鴉傳出陣陣啼鳴聲。
沈歌緩緩閉上眼,無由的想到了他還在私塾時讀過的一句詞。
啼鳥還知如許恨……
他上課時在打瞌睡,迂腐私塾先生講的下一句已經(jīng)記不全了,夢中迷迷糊糊,仿佛是什么“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誰共我,醉明月。
……
在沈歌閉上眼的前一刻,手心中的強大吸力驟然消失。
看樣子失血過多,連觸覺都感知不到了。
鼻尖傳來馥郁的青棠花香,令人神清氣爽。
沈歌遺憾的心想著,這么好聞的花香,只怕以后再也聞不到了。
等等……
不是由于失血過多失去一切感知了嗎?怎么還會有嗅覺?
沈歌詫異的睜開眼,只見血色月光下,一道窈窕玲瓏的曼妙身影手持長劍,站在他身前。
那戴著帷帽的少女微微側過頭來,杏臉桃腮,膚若凝脂,唇似朱砂,自是世間絕色。
少女薄唇輕啟,聲如空谷幽蘭,澈耳動聽,不過語氣似乎不善:“你這灰頭土臉的小子,就是老娘此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