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奉邊軍之中,許多老牌軍營戰(zhàn)功赫赫,多數(shù)擁有自己的營號。身在這些營內(nèi)的士卒見了其他人那都是不自覺地挺直腰桿,趾高氣昂地路過。在這綿延數(shù)千里的北境上,不論出身如何,皆是拿軍功說話。
什么?中原來的勛貴之后作威作福,想白撿便宜?有本事就去找大將軍李懿白,連他的兒子都還只是在白纓游騎內(nèi)當個小小標長呢!
話雖這么說,但天奉邊軍內(nèi)部沒有任何小覷白纓游騎的人。要入白纓游騎,首先馬術和箭術必須是一流,且白纓游騎一營只有一千二百人,再多不錄,層層篩選之下,人人都是馬上精英
天奉軍中,也只有白纓游騎這一王牌有資格成為獨設一營的邊軍斥候,由天奉太祖親自賜名。全營一千二百人,五十人一標,一標十伍,每一伍都是大將軍李懿白悉心培養(yǎng)出來的心頭肉。他們不僅要負責崗哨和伺察,還得替大軍勘探地形路線,尋找水源。在先帝招攬四海高手成立影衛(wèi)之前,白纓游騎有時甚至還得冒險深入敵腹刺殺敵將,刺探情報,故而白纓游騎經(jīng)常缺人。在兩百年前,天奉發(fā)動草原戰(zhàn)事時,整整一千二百人的白纓游騎還被刻意針對獵殺,慘遭滅營厄難。
種種傳奇色彩加持之下,白纓游騎幾乎可以翹著鼻子在軍中橫著走都沒人敢打。不過對于這等榮耀,魏哲嗤之以鼻。他可不是那種為了黃金臺上君臣意就可以不要命廝殺的熱血笨蛋,這十多天來,除了晚上一個人偷偷挑逗戒指里的姚鸝姑娘,聽她不帶重樣的說教,他可謂是過的心驚膽戰(zhàn),生怕北遼或者匈奴突然發(fā)難,自己就得一個不小心丟了小命。
畢竟北遼那邊的“行情“是白纓游騎一顆腦袋值五十兩銀子,還能官升兩級。
打掃馬廄的活倒是再沒輪到過他,果然那等事壓根就不是他們該做的,當日謝白翎也是被不懷好意的前輩忽悠,誰知這廝傻乎乎地上當真以為新兵蛋子都得干這活。
魏哲摸了摸兜里的金戒指,一騎拖在隊伍的最后,完全沒心思去聽伍長陸大壯滔滔不絕的演講。他和謝白翎都是新兵蛋子,于是便被分到一伍剛巧沒了兩騎同伴的隊伍里。伍長叫陸大瑞,是個三十八歲的糙漢子,唯一的愛好就是和他們吹自己如何一騎戲耍幾十匈奴追兵的光輝事跡,一天一遍,每一遍細節(jié)都不一樣。另外兩個隊友分別叫藍小青和穆思喆,前者因為名字秀氣加上性格靦腆,經(jīng)常被同僚調(diào)侃青兒妹子,他也不惱,只是笑笑繼續(xù)做事。另一個穆思喆那可鬧騰了,人送外號“木猴兒”,陸大瑞每次吹噓,他都要在一旁拆臺,說著伍長你那次我可記得清楚,兩瓣屁股各扎一箭,拔都來不及死命騎著馬一路逃回營地,第一件事不是止血而是換條褲襠。然后就是喜聞樂見的伍長提鞭追打猴兒的場面,魏哲還發(fā)現(xiàn)每次謝白翎不僅聽得津津有味,看戲的時候也是一臉微笑,越發(fā)覺得這小白臉剖開來里面其實是個黑的。
在魏哲發(fā)呆的這當兒,穆思喆驅馬靠近后方的二人,賊兮兮地小聲問道:“小謝啊,你這整天背的長棍到底是個啥?咋用布裹得結結實實的?不嫌重嗎?”
謝白翎誠實地回答道:“此乃下山前,師父贈我的兵器?!?p> “哦?好像很厲害的樣子,還不趕緊解開給兄弟們開開眼?”說著穆思喆就伸手去摘那桿長槍上的白布。
謝白翎微微側身躲過,歉意一笑,道:“抱歉,師父囑咐過,時機未到,不可動用。”
穆思喆大為遺憾:“什么鳥師父,神神叨叨的,忽悠你呢吧?”
“師父是昆侖山上的仙人?!?p> “……”不僅是穆思喆翻了個白眼,側耳旁聽的魏哲和藍小青都懷疑謝白翎腦子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把弟兄們當三歲孩子耍,下一步可能就是要兜售獨門秘籍了。
“啊對對對,住在雪山上面的世外高人,江湖上的人都喜歡搞這一套?!蹦滤紗凑{(diào)笑道。
誰知謝白翎格外認真地糾正道:“昆侖山巔上不是萬年冰雪,而是一片花海?!?p> 穆思喆張了張嘴,什么都沒說,又好像什么都說了,拍了拍謝白翎的肩膀,然后默不作聲地跟上了前方帶隊引路的陸大瑞。
“你們兩個新來的小子可得聽好了!”陸大瑞騎著馬背著弓箭行在林間小道最前方,對后面的談話亦是感到無語,于是大聲說道,“咱們白纓游騎的人,頭可斷血可流,就是這個天下第一游騎的招牌不能砸!誰給老子丟臉了,看老子不抽爛你的屁股!聽到?jīng)]?!”
“是?!敝x白翎抱拳回應道。
“魏三郎!”
見陸大瑞揚起馬鞭,魏哲也趕緊點頭稱是。
“這邊境上的每一條小道,每一棵樹,都得給老子能閉著眼睛畫出來!老子大字不識一個,不像那幫文鄒鄒的書生一張嘴能氣死人,但有些道理還是懂的!”陸大瑞長鞭一指,擲地有聲,“咱們身后,是涼州!再往后,是中原!你今天多記一棵樹的位置,興許打仗的時候能幫邊軍少死一個人,中原能多一家百姓安生!”
魏哲一怔,第一回抬頭認真打量前方的漢子。
“頭兒,老標長激勵咱的話您還記得這么清楚吶,一個字不差?!?p> 不等破功的陸大瑞惱羞成怒地甩起馬鞭,穆思喆雙腿一夾馬腹,率先向前沖出了林子。
“死猴子別跑!今兒非得把你褲子扒了掛在馬背上繞全營轉上三圈,給兄弟們看看,然后老子再把它剁下來下酒!”
兩騎先后逆著林中陽光沖了出去,藍小青似乎見怪不怪,嘿嘿偷笑著跟了上去。魏哲與謝白翎相視一笑,相繼驅馬趕上。
沖出林子的瞬間,魏哲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幾人處于山坡上,洶涌的河水從馬蹄前方奔騰而下。小隊其他三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坐在馬背上,遙遙望向下游。
清冽的風撲面而來,魏哲順著河水流逝的方向望去,忽然明白了他們安靜的原因。
從他們站立的地方,下游開闊平原上天奉邊軍的駐地一覽無遺。旌旗獵獵,無數(shù)泛著幽冷寒光的長矛叢立,遙指高天青冥。鐵甲森森,正在演練中的邊軍鑼鼓齊鳴,號聲震天,哪怕隔了數(shù)里之遙,魏哲都能感受到那股勢不可擋的肅殺之意。
天下怎會有人敢與這樣一群人正面沖撞廝殺?怎會有他們攻不破的城墻?
天地蒼茫,萬士守國門,這一幕,何其壯哉!
魏哲怔怔地看著這場面,雙腿不由地打起了顫,但卻不是由于恐懼,而是因為那股自內(nèi)心深處涌起的,無可抑制的激動豪邁。有那么一刻,魏哲似乎能理解老爹為何會經(jīng)常一人獨坐孤亭,飲酒感懷軍旅生涯。
設身處地,誰能不共情?
興奮鼓動的心跳似要與那雄壯浩蕩的鼓聲號令相和,魏哲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也成了曾經(jīng)不屑的熱血笨蛋。
山風流水間,魏哲左臂上掛著的那縷象征騎兵身份的白纓隨風漂蕩,像是要散在風聲里,融入此方天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