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宣紙,林半夏很是意外。
宣紙做濾紙用,不是勉強可用,而是太好用了。
但也太暴殄天物。
“還是殿下考慮周到?!绷职胂南荣澚司?,接過宣紙,鋪在桶沿處。
沉淀了一夜的高粱糖汁經(jīng)過宣紙的過濾,越發(fā)清亮。
石灰先用水調(diào)制成石灰乳,一并加入到過濾后的糖液里,接著安上之前林義做的攪拌器,緩緩地攪拌著。
夏長衍全程都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看著,林半夏不時地講解一兩句。
王氏插不上手,也聽不大懂。
看著王爺一表人才,風(fēng)度翩翩,不怒自威,又看著自家半夏一個小女子,在王爺面前落落大方,既欣慰,又心酸。
王爺這是看上她姑娘了?
這還沒有上門提親,就一次次來她家里,不合規(guī)矩的。
若是王爺只看上她姑娘鼓搗出來的糖汁,日后她姑娘還怎么好嫁人?
“要攪拌一陣,大概中午就可以了,然后再沉淀,再過濾。”林半夏洗過手,另外生了小爐子的火給夏長衍沏茶。
夏長衍便招呼著王氏說話。
詢問了地里種的都是什么,收成如何,瞧到趙承福在外邊等著,也一并招進來。
趙承福很自然地接過話題,講起村里有多少戶人家,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今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糧食是要豐收的。
茶香很快彌漫開。
夏長衍和趙承福去了地里,攪拌的糖液也被端到了院子外,小院里立時就安靜下來。
王氏這才緩過神,拉著林半夏進了屋。
“半夏,你老實說,王爺是不是看上你了?!?p> 王氏怎么都覺得王爺看林半夏的眼神不對。
林半夏哭笑不得:“娘,王爺是想要知道高粱秸稈怎么制出白糖的。”
“高粱秸稈的糖汁能制出白糖?”王氏驚訝了。
“應(yīng)該能的,所以王爺才帶了東西來的?!绷职胂目隙ǖ攸c點頭。
王氏想了一會道:“不對,王爺多大的官啊,哪用得親自過來的?”
林半夏勸慰著:“想那么多干什么?娘,正好有鴨蛋石灰,我教你個新腌制鴨蛋的法子?!?p> 林半夏拉著王氏回到院子,燒了半鍋熱水,加上茶葉和鹽煮開了,過濾掉茶葉放在一邊。
鴨蛋正好是一百個,清洗后用布擦干,過濾的水也微微涼了,就分次加入生石灰和純堿。
“娘,這生石灰遇水就會沸騰,濺到身上可疼了?!绷职胂男⌒牡赜媚竟鲾嚢杈鶆?,又加上草木灰,調(diào)成漿糊。
“鴨蛋涂滿了,再滾一層灶里的灰,放在壇子里,腌上二十多天就差不多了?!?p> 王氏狐疑地看著,“這,味能好嗎?”
林半夏笑了:“味道是特別點?!?p> 松花蛋的味道啊,大部分人還是接受良好的。
“王爺中午會不會在咱家吃飯???我得殺只雞去?!蓖跏嫌忠玫?。
林半夏哭笑不得地攔住:“娘,你今天殺了雞,明天王爺還不得再送來幾只?就做前幾天的丸子蘿卜絲湯,再炒個豆腐雞蛋就可以。”
“行嗎?”王氏覺得太簡單了。
“昨天的糖餅高粱米粥,王爺也吃了?!绷职胂膶影岬讲穹坷?,“不然再做個白菜燉豆腐吧?!?p> 王氏覺得這才差不多了,趕緊淘米煮飯。
林半夏的心不在煮飯上。
平日里很快的時間,今天卻格外慢了。
糖汁似乎與石灰乳充分溶解了,變得渾濁不堪,攪拌著也比之前容易了些。
豆腐過了一夜的水,又凝實了些,切成小塊滾了蛋液,加了蔥花翻炒,很快,雞蛋和蔥花的香氣就飄出來。
午飯之前,夏長衍回來了。
護衛(wèi)被打發(fā)給地里的人送飯,王氏惴惴地端上農(nóng)家?guī)椎啦耍拈L衍終于吃到了聽說過的肉丸、豆腐丸蘿卜絲湯,對林半夏親手做的豆腐炒雞蛋也情有獨鐘。
只是今天的感覺就不如昨日。
仿佛少了一份悠閑。
王氏是不敢與王爺同桌的,林半夏便也不能一同吃飯。
夏長衍本來是習(xí)慣被人服侍的,但在這個小院子里,卻無端地覺得不舒服。
他匆匆吃了幾口飯菜就推開了碗筷,來到院子外,研究著已經(jīng)變成黑乎乎的糖漿。
院子內(nèi)王氏收了飯桌,更是惴惴不安。
林半夏看著搖頭,只好招呼著將糖漿端到院子里,開始過濾。
黑乎乎的糖漿足足過濾了兩道,才重新變得清涼起來。
再加入活性炭顆粒。
院子里雅雀無聲,林半夏親自動手,緩緩地攪拌著加入了活性炭的糖漿。
時間的流速似乎更加緩慢,林半夏的心也終于砰砰地跳動起來。
記憶里的過程一絲不差——前世的化學(xué)課上也親手實踐過,然而畢竟這是從無到有。
沒有具體的數(shù)據(jù),只憑借著感覺,她甚至不知道活性炭制作得夠不夠標(biāo)準(zhǔn)。
桶被靜置在陽光下,活性炭吸附了雜質(zhì),也緩緩地沉淀著。
一層似乎完全透明的液體逐漸出現(xiàn),林半夏忍不住輕輕沾了一點,含在口中。
甜。
淡淡的甜,但卻是純凈的甜,不含有任何特別味道的甜。
成了!
林半夏的心還在急劇地跳動著,嘴角卻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秋日的陽光落在林半夏的臉上,將她鼻尖上細小的汗珠映得清清楚楚,也將她眼睛里的喜悅映照得格外清晰。
雜質(zhì)被活性炭吸附著,沉淀得很快,不多時,桶里就飄著一層幾乎完全透明的清澈溶液。
再次過濾熬煮,蒸發(fā)水分。
甜膩的味道彌漫開,沾染了小院的空氣,小院里人的衣服,也鉆進每一個人的肺腑中。
就連入口的茶,都甜香起來。
夏長衍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為自己斟了杯茶。
林半夏竟然成功了。
雖然白糖還沒有出現(xiàn),但夏長衍相信,林半夏成功了。
林半夏從不起眼的沒人要的高粱秸稈中,壓榨出了糖汁,再經(jīng)過一次次的處理,最后不可思議地得到了無色透明的糖汁。
他相信這無色透明的糖汁會成為真正的白糖。
不明白的是林半夏如何想到這些的。
他凝視著林半夏的背影,想起之前林半夏臉上綻放的喜悅。
這樣的人,是不會被留在后院里,任憑埋沒的。